341. 341 阜燁梁家事(2 / 2)

迢迢仙途 沉難 17044 字 10個月前

“誒!”梁玄狄忿忿甩袖,大步往家族裡去。

招凝不緊不慢墜在後麵,梁玄狄走了大半遊廊,猛地頓住腳,轉頭對招凝說,“什麼九洲天驕、什麼羨洲驕子,同我有什麼乾係,當年父親一句戲言,如今倒成了攻我的毒針了,我現在是練氣大圓滿,可不是什麼修為都沒有的……”

他猛地收聲,又“啊呀”的煩躁大嚎,轉頭大步向前走。

招凝跟在後麵,小聲道,“名號也好,修為也罷,從來沒有定論。貪名者愛名,隱匿者懼名,沒修為者想上天入地,有修為者想平凡渡一生,說到底,浮生過後,一杯黃土,都是虛妄。”

梁玄狄又是一頓,轉過來,看怪物似的看招凝,“你……你剛才在說什麼?”

招凝無辜,隻抬手指向廊外一間房屋,透過懸窗,看到其上掛著一幅畫,畫中黃土與蒼天,中間題字——浮生寥寥,道無處尋,一杯黃土,終是成空。

那應該是梁家先祖之筆,先祖創下阜燁梁家,卻從此再無晉升,彌留之際,作畫題字,梁家覺得寓意不好,一直收著,不知怎麼就被掛了出來。

*

招凝的生活依舊平靜,清晨采露、已時煮茶、午時小憩、申時讀書、戊時就寢,梁玄狄每每來時都說招凝過的無趣,幾年前還一直說帶招凝出去走走,奈何後來自己那攤子事越來越影響心情,便不了了之。

這一日,招凝取出一本書。

萬疆語,是一本遊記,聽聞是一位元嬰前輩所著,裡麵記載著他化凡時走過的山川湖海。

這位前輩化凡用了五百年時間,走遍了九洲八個大洲,招凝偶然在藏書閣翻到這本書,於是跟著書中的文字走遍了九洲。

九洲,正名禹餘九重天,傳說為千萬年前禹餘道人開天辟地所創。

經過漫長歲月,禹餘道人登虛而去,禹餘九重天曾因此產生過劇烈動蕩,穩定之後,於四百多萬年前曆經一場天地浩劫,禹餘九重天秩序重塑,禹餘九重天便跨入九洲紀元。

時至今日,無人能再清楚那場天地浩劫是什麼,隻知這場浩劫險些讓禹餘九重天徹底不存在。

九洲有八塊大陸,羨洲、睟州、從洲、更洲、成洲、鹹州、沈洲、廓洲,其餘地方皆是汪洋。

以羨洲大陸為參考點的話,從洲在西,是蠻荒戈壁之地;更洲在南,是一塊方圓僅三萬裡、八大洲最小的大陸;成洲還在更南麵,是一處詭譎的冰火地域……

而睟州在極北處偏東,乃冰原地帶……

東麵,則需跨越百萬裡海域,才能抵達沈洲,而沈洲是群島彙集成的洲界,也被稱為星落群島,更有人說,應該將沈洲的群島一分為二,劃分兩個大洲,這便是九塊大洲,如此將禹餘九重天稱作九洲才合理些,然而這樣的說法被否決了。

沈洲再東麵,便是廓洲,廓洲地貌形似墜龍,大陸縱向蔓延,接連極北與極南,山脊高聳,靈氣匱乏,故而人煙稀少。

沈洲下方便是鹹州,乃是炙熱極域。

萬疆語的著者便是從沈洲而來,一路北上,經曆過成洲的古怪氣候,也遇見過更洲神秘族群,直至踏入羨洲大澤,感慨道,“羨洲當真是富碩之地。”

此富碩指的是修行資源的充裕,外山內澤的地貌形成天然屏障,內澤發展無須憂患從洲邪修侵略或騷擾,重山一定程度攔下的天地靈氣的外溢,使得大澤之內天地靈氣比大陸之外濃鬱三倍甚至更多,同樣也使得羨洲少有惡劣氣候,雖多雨,但絕大多數的靈藥、靈木生長的更加出眾,至於大澤中的島嶼,天然便蘊藏著大量靈礦……

即使是雲遊九洲的著者,也忍不住在羨洲停留更長時間,羨洲大澤多洞天福地,劃分成三十六府,羨洲外側重山又劃分七十二山域,故而羨洲形勢碎且複雜。

梁家便處在羨洲東部的浮台山域,毗鄰平陽大澤,也就是平陽府。

招凝翻過一頁,見著書者提及千年前平陽大澤,彼時大澤內宗門林立,天才輩出,常有天驕於江上修行,煙波浩渺呼應法光靈影,亦常有元神之上的大能或徒步在天或騎神異坐騎來洞天參加盛會。

書的上半冊就此而至,招凝意猶未儘,恰好新煮的茶滾了,她斟了一杯,想了想,又斟了另一杯放在旁邊。

這般做法時有發生,有的時候墨藍她們會問及,招凝隻是笑而不語,有的時候梁玄狄會頹喪地闖進來沒多想把茶水一飲而儘,於是,墨藍等人以為這杯茶一直是給梁玄狄準備。

但隻有招凝知道,這茶是給一直守護她的神仙的。

雖然……她已經不記得那位神仙到底長什麼樣子了,但她知道,他一直停留在身邊。

招凝坐在書桌前,放空思緒透過軒窗看向外麵,院中有一株紅楓樹,是當年梁冀見招凝眉間紅葉也特地移栽而來,這株近百年的紅楓,老而尤紅,隻是慣愛落葉,清風拂過,紅葉婆娑。

她收回視線,展開一張白紙,研墨潤筆,繪紅楓,但紅楓樹成,樹下卻空空蕩蕩,一時之間卻不知該如何下筆。

許久,門外忽而傳來一聲驚叫聲,“四姑娘,出事了,玄狄少爺出事了!”

招凝指尖一動,墨從筆尖滴落,在樹下暈出墨點,畫便是作廢了,來不及收拾,便跟著墨藍去了祠堂。

祠堂外,玄狄正被強壓跪在地上,幾名族老麵色冷淡的站在一旁,家主梁毅正持著打神鞭,是要動用家法。

梁冀夫人把梁玄狄護在懷裡,哭嚎著,“倉庫靈藥失竊關我兒何事,四名築基族人看守著,我兒不過練氣圓滿,如何能取?!你們不審問看守族人,反倒給我兒行家法,何等荒唐!”

梁冀還沒來,怕是又醉酒了。

梁冀如今將近四百歲,下品金丹,此生無妄元嬰,早早便成親生子,奈何有三孩,除了梁玄狄皆夭折。

招凝瞧見梁玄狄麵上的懊惱,便垂下眼眸,想來這事和梁玄狄有些關係。

於是,在墨藍“四姑娘給大少爺說說話”的催促中,她緘默不言。

其中一個族老向地上拋了一塊玉牌,那是梁玄狄的腰間掛飾。

梁冀夫人一怔,梁玄狄見證物擺出來了,乾脆挺直了腰杆子,“對,是我拿的,不就是一些黃靈芝還有凝氣果,拿了就拿了,反正都是拿來煉丹的。”

梁毅氣笑了,“黃靈芝、凝氣果,賢侄原來還想築基呢,那你拿這些的時候,是不是還順便把倉庫燒了大半!”

“你血口噴人!”梁玄狄反駁道,“我燒倉庫作何,我是瘋了嗎?”

“誰知道呢,也許某些人自知不日就會被流放,想多偷些靈藥,又假借倉庫失火掩人耳目。”梁玄海陰陽怪氣說著。

“不會的,倉庫都有陣法加持,輕易火種是點不燃的。”梁冀夫人辯解著。

“尋常是點不著,但龍須朱果可以!”梁毅冷聲道,“地下禁室裡的龍須朱果恰巧也不見了,還說不是你偷的!”

黃靈芝和凝氣果不過練氣期靈藥,對梁家來說不算什麼,但龍須朱果乃金丹期之靈藥,可助益突破金丹瓶頸,甚是珍貴。

梁玄狄一愣,居然沒有第一時間反駁,於是,落在他身上的鞭笞更重了。

梁冀夫人哭嚎著為梁玄狄擋鞭,卻收效甚微,結果便是兩個人平白都遭了罪。

“你們是在誣蔑我!我沒拿龍須朱果!”梁玄狄反應過來,厲聲嚎叫著,可是已經阻止不了什麼了,鞭笞聲和痛呼著越來越頻繁,即使是他練氣圓滿的肉|身強度也遭不住這二重下品靈器的反複鞭笞。

招凝微微蹙眉,思索了片刻,忽而轉身往外去,墨藍一驚跟在後麵,“四姑娘怎麼就這麼走了,不為玄狄少爺求情了嗎?”

招凝徑直走到了梁冀的靜室前,這靜室好巧不巧正是前幾日遊廊看見的那懸掛先祖字畫的屋舍。

靜室裡靜悄悄的,外層封鎖著禁製,她抬手一觸,禁製便碎了,這種古怪的能力源自眉心的紅葉印記。

靜室大門一推開,光亮湧入,映入眼簾的就是躺在地上、七竅流血、不省人事的梁冀。

“啊——”墨藍驚叫著,慌亂不已,最後奔向外麵,大喊著,“不好了,冀老爺死了!!!”

梁冀並沒有死,招凝試探著,他還有一口氣。

她轉眸向旁邊看去,地麵上有被撕碎的仙人畫卷,還有龍須朱果的果核,果核的溫度已經散了……

果然,是梁冀拿的龍須朱果。

梁毅等人匆匆而來,見梁冀氣息尚存,便緩了一口氣。

瞧見地麵上的情況,梁毅等人也明白了,“嗬,兒子沒用,老子反而想自己突破了,可惜,也不想想自己到底什麼能耐,突破不成,反而廢了一身修為。”

梁冀夫人和梁玄狄因為傷痛慢了幾步,剛進來便聽到這句話。

梁冀夫人更是崩潰,撲到梁冀身上,“為什麼啊,夫君,這麼做,我和狄兒該如何過下去啊”,哭嚎著一抽,便暈厥了過去。

“娘!”梁玄狄驚懼衝向交疊昏死的兩人,一時畫麵衝擊,讓他軟跪在地,顫顫說不出話。

梁毅站起身,注意到一言不發的招凝,上下打量了一眼,若有所思。

招凝轉眸看他,眸子平靜如水,梁毅反而一愣,而後笑了笑,“小招凝原來都長這麼大,平時也不見你出來走動走動。這般,你爹娘和你大哥去山南就可以了,你年紀小還是留在家族裡。”

這一句話,招凝還未答,梁玄狄卻受刺激地衝了過來,“你說什麼!”轉而被攔在距離梁毅三丈之地。

梁玄海諷道,“還不懂嗎?就是說,你們不用等到安綏島大比了,你們可以直接滾了。”

安綏島大比是掛靠在霓光派的重山小家族之間的比試,如果能拿到家族前十便能在安綏島附近租借修煉靈島,前三的話家族中可推舉三人進入霓光派。

阜燁梁家在被滄淵派放棄後,能很快成為霓光派的附屬,完全是因為梁毅夫人方姳是霓光派外島一管事家族的旁支。

此番是他們第一次參加安綏島大比,也是這位管事給予的一次機會。

“憑什麼!”梁玄狄吼道,“這名額還是我爹任家主時定下的,當初便說不可隨意更改,你們如今是想出爾反爾?!”

“大少爺說笑了。”梁玄海道,“這怎麼叫出爾反爾,這叫做及時止損。”

“你!!”梁玄狄被氣得滿眼通紅。

這時,忽而有聲音清清淡淡地響起。

“大比分為練氣境和築基境,築基境本家滿足條件可參與者不過三人,均為圓滿,九成已是輸局,唯有練氣境可爭一爭,放眼望去,能花近十年打磨練氣圓滿者唯有大哥,同境界該是最強的。”

招凝抬眼,平和一笑,“不知招凝說的對否?”

在場諸人一怔,所有人都一門心思嘲諷梁玄狄多年築基不成,卻忘了他也僅僅隻是築基不成,他練氣圓滿的修為是不爭的事實,且近十年的打磨,其靈氣的渾厚與基礎已經不是同境界能比的了,畢竟在羨洲,五年不得築基便是個笑話。

梁玄狄找回了底氣,往常避而不談的“傷口”如今成了他駁斥諸人的利器,“梁毅!你去,你現在在梁家找出一個練氣圓滿來,你且看看我怎麼將他打的滿地找牙!”

“梁玄狄,你休要無禮!”梁玄海氣急。

梁玄狄反諷道,“哦,海堂弟這是自薦,要試試老子拳頭,是不是!”

梁玄海遲疑地退後半步,梁玄狄跟進欲逼,梁毅嗬了一聲,“夠了!”

他走到梁玄海麵前,“那賢侄可好好準備,大比之上若是從擂台掉下來,你們這一脈便直接滾出我們梁家,不再是我梁家之人!”

梁玄狄不急反更激著,“我告訴你梁毅,我不僅會一直站在擂台上,還會直接留在霓光派,你們笑我十年,接下來的十年、百年、千年也就隻配看我笑!”

言下之意,他會成為霓光派弟子,且絕不會照拂梁家分毫。

梁毅被他那堅定且光亮的目光攝得有些震撼,好半響反應過來,甩袖冷哼,“好啊,賢侄這大話說得比你爹當年還要笑話,那我們就好好等著!走!”

一行人魚貫而出,留下數個冷眼,直到院門口,梁毅忽然說道,“梁冀竊取龍須朱果、梁玄狄偷盜靈藥,從今天起,他們一脈所有修煉資源全部暫停!”

“玄狄少爺,這可怎麼辦啊!”梁玄狄貼身小廝急著,“那您還怎麼修煉啊,更沒辦法藥浴了。”

梁玄狄還維持著剛才的激揚情緒,隻說,“沒有他們的資源,我一樣能鍛魂築基!”

貼身小廝被他感染的莫名激動,梁玄狄轉而看向招凝,招凝露出一絲笑意,鼓勵著“大哥定能得償所願。”

不知哪個字讓梁玄狄神色有些飄忽,招凝沒注意,轉而隻叫下人們將梁冀夫婦帶回房間去,再請家族醫修一看。

梁冀夫婦情況還算穩定,梁冀強行突破修為儘失,一時半會兒醒不來,梁冀夫人在醫修治療下很快醒了,但一直撲在梁冀身上哭泣。

見此情形,招凝便禮身離開。

回到儀蘇院中,她走至書桌前,見之前被墨跡毀去的畫卻古怪的失了墨跡,她頓了頓,看向另斟的茶水,茶水已空。

嘴角不知不覺掛上笑意,暈在眼底,深入心中。

她坐下,忽而知道該如何畫,提筆沾墨,一方石桌,一張棋盤,黑子與白子,兩人執子對弈。

正麵勾勒的少女一身青衣,背影呈現的男子脊背挺直、仙人風骨。

招凝認真畫著,卻不知身後暈著看不見的銀光,銀光裡畫中人負手而立,上身微傾,靜靜看著她一筆一筆地描摹著。

若是她還記的,那麼,畫麵便是當年十六歲的招凝與彼時還不是師叔的秦恪淵,第一次在紅樹小院下對弈的場景。

——“招凝必不負前輩所期。望百日之後,招凝可喚前輩一聲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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