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凝說道,“既然招凝能看的出來,那金丹真人應當也能看出來,也許隻是想讓大哥修為穩固之後,再與大哥商量進入霓光派的事。”
招凝的這樣說法,讓梁玄狄陡然眼眸一亮,於是一路憋回來的鬱悶陡然消散了一些,轉而坐上了正堂主位上,看他的動作不過是隨意一坐,但好巧不巧,正好這時梁毅帶著族人回來了。
梁毅瞧見梁玄狄坐在主位上,神色微微一冷,並沒有表現出來,但是梁玄海已經不滿道,“梁玄狄,你有什麼資格坐在主位上?”
梁玄狄突然來了爽快,他慵懶的調整姿態,笑道,“你說呢,在大比上,你是沒有看見,還是沒有長眼睛嗎?”
“你……” 梁玄海還想再說些什麼,但是在大比上招凝的話語又一次鑽入他的腦海中,一時間,竟然他不敢再說下去。
今非昔比了。
果然,身後就有族老打圓場,話語間帶著對梁玄狄的放縱,“無妨,不過是坐一下,玄狄是我們整個梁家的功臣,可以坐的。”
梁毅眸子很沉,眼底有一道陰冷的光閃過,但表現出來的卻是微笑與和善,“玄狄啊,坐下無事,今日啊要好好為你舉辦慶功宴。”
“不了,可不要,說是慶功宴,還不知是什麼鴻門宴。”梁玄狄呢喃一聲。
招凝大抵是在這十來日中有些累了,不想站在正堂中再聽他們虛情假意的對話,她默默退出,轉身從側門離去。
離開前,便聽到,梁毅說道,“玄狄,你不同我們慶祝便罷了,總是要將你的父母接過來,他們的心血可都掛在你身上呢。”
數日之後,梁冀和他夫人已經來到了安綏島,快的令人驚訝,就像是他們之前走,隨後就來了。
後來才知道,最開始幾天梁玄狄在練氣大比上一鳴驚人的時候,就有人向梁家傳信了,以梁冀的性格如何還能再在梁家待的下去,他恨不得直接衝到兒子麵前,同他一起享受這些人羨慕的眼神。
招凝來到正堂的時候,梁冀和他夫人正圍著梁玄狄,噓寒問暖,招凝的進來並沒有引起任何的波瀾,即使是梁冀已經注意到她。
這麼多年來,招凝已經習慣了。
梁冀皺著眉,“狄兒,你不是築基圓滿嗎?怎麼現在變成了築基前期,可是受了什麼重傷?”
“沒事的。”梁玄狄說道,“我大比之時不過是為了爭那麼一爭,強行爆發了修為,這才與那十個築基有一戰之力,我又不是傻子,直接以築基前期去與他們爭,第十一名就是我了。”
梁冀夫人聽得可是高興,“我兒果真聰慧,會謀劃了。”
梁冀皺著眉,“就是可惜怎麼是第四名了,若是再前進一名就可以進入霓光派了。”
梁玄狄嘴角露出一絲笑,他睨了一眼梁毅等人,絲毫沒有掩飾自己內心的想法,“爹,您說錯了,隻有第四名才好,畢竟我可不想讓鳩占鵲巢的家夥們享受到我的成果。”
其中的暗示明白人都能聽懂,梁冀後來者,他並不知道金丹真人之事,隻是看著梁毅強作無所謂的神色,還有幾個族人怎麼都無法按捺的憤怒,心中爽快中透著憋屈。
“可是第三……”
“爹,我有霓光派外門管事的認可,再過幾日,說不得我就進入霓光派了。”
“真的!”梁冀瞬間說不出話來了,梁冀夫人更是喜極而泣。
梁毅還維持著一開始的姿態,含笑著,“恭喜玄狄侄兒。”
招凝的目光落在梁毅身上,在他一脈的人都表現出憤世嫉俗的神情下,他的恭喜顯得那麼突兀。
梁冀隻是冷冷看了一眼,拉著梁玄狄,“走,狄兒,我們慢後院慢慢說。”
三人徑直走了,卻獨獨留下了招凝在原地,梁毅一脈憤憤極了,七嘴八舌的怒罵和編排著。
梁毅轉頭見到獨身一人的招凝,他問招凝,“四丫頭,怎麼又孤零零的站在這裡,梁冀這一脈本就冷漠至極,與其和他們在一起,不如進入叔伯一脈。”
招凝抬眸,隻平靜道,“叔伯說笑了,血脈牽連,就算再冷漠也是相連的,家主何必這般說。”
她沒有再多言,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中,繞到書桌前,招凝靜坐了一會兒,想要排解心中忽然起的一些難過與不安,這麼多年,她確實習慣了梁冀和梁冀夫人的態度,作為梁冀的私生女,梁冀夫人不聞不問並不算什麼,梁冀自招凝記事起其實一直都照顧著,好東西從來不缺招凝。
在招凝眼中,梁冀的行為更像是一個愧疚且不會表達的父親,對此招凝是可以接受的,隻是隨著招凝年歲的愈加長大,梁冀的一些言語開始有些古怪,招凝知道他一直等待著幼時來家的老道士,希望他來收自己為徒,但隨著招凝漸漸長大,這些希望就變得渺茫了,梁冀態度的變化其實是看出來的。
但有梁玄狄在其中插科打諢、大大咧咧的化解,好像一些事情也不重要了。
梁玄狄在招凝心中是一個還算不錯的兄長,梁冀是一個不算完美的父親,梁冀夫人是個不會為難她的母親,對於招凝,這便是一個不錯的家了。
招凝從椅上站起,取毛筆沾墨,展宣紙,一筆一筆地書寫著。
“血濃於水,唇齒相依;生養之恩,手足之情。”
夜裡,天空下起小雨,招凝在床上熟睡,雨絲透過軒窗飄灑進來,模糊了本已經乾涸的字跡。
第二天,招凝去往梁冀夫婦所住的小院,大抵是心情極好,梁冀和夫人從頭到尾都樂得合不攏嘴,甚至還多了幾分閒心詢問招凝此行有沒有受到梁毅那一脈的欺辱,招凝將梁毅夫婦想要將她送給霓光派弟子之事告知。
梁冀皺著眉,“這狗東西原來打的是這主意。”
轉而安撫招凝,“你大哥已經入了霓光派長老的眼,你放心,一切就這麼結束了。”
招凝應了一聲。
梁冀夫人從裡間走出來,問道,“狄兒怎麼還沒有出來,這孩子昨晚還說要帶我們去嘗一嘗百味樓的靈食。”
梁冀笑道,“應該是在修煉,忘記了時間吧,不著急的。”
但這麼一等便足足等到下午,雖說修行之人閉關十天半個月,築基者更是辟穀,無所謂時間,可是梁冀夫人總覺的心中不安。
於是,在梁冀夫人反複嘮叨下,眾人還是前往了梁玄狄的房間。
卻沒有想到,隻敲了一聲,大門便打開了,梁玄狄躺在地上,已然失去意識。
“狄兒!”梁冀夫婦驚嚇惶恐。
梁冀將梁玄狄扛到船上,試圖注入法力試探梁玄狄的情況,卻陡然發現自己已經是個廢人了。
隻能由梁冀夫人上,但古怪的是,梁冀夫人的靈氣總是被梁冀身體自行排斥著,根本不能深入經絡中。
招凝見此情況,去外麵請醫修來,回來之時,正巧碰見梁毅等人,這般巧合讓人以為是提前在此站好的。
於是,一群人都擠在了梁玄狄的房間裡,醫修施展法術,卻愕然發現天生具有親和和修複的醫修法力,竟然也被梁玄狄排斥著。
梁玄狄此刻就像是一個完全封閉的容器,根本沒有辦法施救。
“醫師,我兒到底怎麼了,明明昨日還好好的,說說笑笑,施法如常,怎麼一日之間變成這樣。”
“對啊,我兒前一陣還在安綏島大比上大顯身手,怎麼會突然……突然失去意識呢?”
醫修思慮許久,神色凝重至極,這才說道,“梁高人在大比上的表現,鄙人也曾見識過,恐怕這便是接連突破的後患。”
“什麼?”眾人皆是大驚。
“傳聞,遠古有一種功法名叫三千坐忘道,一旦突破就會陷入假死狀態,時間不定,完全依靠他自身意誌掙脫,但也有可能直至壽元耗儘,都沒有辦法醒來。”
“不可能!”梁冀說道,“我兒怎麼可能修行這般邪門歪道,他所行了是我梁家正統傳承千年的燁梁萬法禦水大法,根本不是什麼三千坐忘道!”
但就在這時,梁毅卻提醒道,“兄長可莫要隨口胡來,我倒是記得,玄狄當年雖跟隨族人一起修行家族基礎功法,但實際上暗地裡一直被你教導著另外的大法,似乎還是兄長十幾年前從某神秘大能手中換來的功法。”
梁冀一抖,他以為這件事情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緩緩轉過頭看向梁毅,梁毅隻是依舊保持著那副擔心的模樣。
梁冀夫人不可置信地看著梁冀,“夫君,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是害了狄兒?”
梁冀身體僵硬著,看了一眼梁玄狄,又突兀看了一眼招凝。
“不會的,不會的。”梁冀呢喃道,“那功法我看過,隻有心魔叢生者,才會迫不得已進入坐忘之相,不是說我兒築基之時,天地見證,萬人圍觀,不過半盞茶的時間,連心魔的影子都沒有顯露。”
這時醫修也跟著附和了一句,“老夫當時在道場旁觀,確實沒有心魔。”
醫修搖搖頭,“不過,既然梁高人確實修行過三千坐忘道,而此狀態也確實是陷入了坐忘之中,既然如此,老夫也無能為力了,告辭。”
他轉身就要走,梁冀拽著他,“你不能走,你一定要把我兒喚醒。”
醫修本可以揮袖就能甩開,大抵醫者仁心,沒有多動作,隻提醒道,“以太乙明神訣,可以喚醒坐忘之人,但是全身仍然受到禁錮,意識寥寥,如此又有何必要呢。”
梁毅適時走了上來,扯開梁冀的手,醫修這才走開。
梁冀仿佛無力支撐起自己,身形向後退了幾步,幾乎要軟在地麵,招凝不忍,扶了他一把。
梁冀卻猛地驚醒,轉手一把抓住招凝,“你跟我來。”
招凝一驚,轉頭就被梁冀拉出了門外,梁冀抬頭看天,天空暗沉就像梁冀此刻跌倒穀底的心緒,眾人出來的時候,卻見梁冀忽然從懷裡拿出一把刀,竟然徑直在招凝右手手腕上劃上一刀。
“啊——”
招凝痛呼一聲,轉而招凝手中鮮血橫流不止,滾滾而出。
梁家有人驚喊道,“梁冀,你這是在做什麼?!”
梁毅卻嘴角含笑,一抬手,慢悠悠地止住問話人。
梁冀好像瘋了,他將招凝手腕上的傷口鮮血漸漸止住,他竟然再次向招凝那處傷口紮去。
比之之前的猝不及防,招凝這一次強忍著痛,避開了刀鋒,側刃仍然劃開了一道小口子,但至少不是鮮血橫流的景象了。
招凝眼中滿是錯愕,她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家父親會在此刻這般殘虐對待她,一直以來她遊離在這一脈邊緣,這一脈發生的所有事情,自小招凝便選擇旁觀,可是為何突如其來被牽扯進來。
她心神緊繃著,驟然將梁冀推開,反向互力讓招凝倒退幾步,身形不穩,直接跌落在地。
梁冀卻繼續步步逼近,嘴裡的話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發狂低吼,“我要把那個家夥叫出來,他為什麼要害我兒子。”
他徑直撲向招凝,招凝眼看著他一步步的逼近,她能聽出梁冀想要將贈送三千坐忘道的大能找出來,可是那大能與她有何關係,還要用這種放血的方式,不,招凝意識到,並不是放血,他是想讓自己陷入生死關頭,或許能觸發什麼,可這讓招凝更加疑惑了。
梁家大院高門之上,有一人身形隱匿著,神色冷冽,卻意外的沒有阻止梁冀最開始的行動,而隻是在此刻抬手一指梁玄狄的房間。
“狄兒?!狄兒——”
房間中忽然傳來梁冀夫人的驚叫,其中夾雜著些許驚喜之聲,梁冀猛而一震,隻以為梁玄狄醒了過來。
轉而扔了匕首,再次衝回到房間中。
“狄兒,你醒了嗎?狄兒,你說說話啊,你不要隻是看著爹娘啊!狄兒!”房間裡傳來梁冀的大喊聲。
招凝捂著手腕的傷口,掙紮著站起來,少有波動的情緒此刻滾著迷茫、不安、驚懼還有悲慟……
為什麼會這樣呢?
梁毅往裡麵看了一眼,他以為是梁冀夫人按照醫修的說法,施展了法術強行喚醒了梁玄狄,看到梁玄狄真如醫修所說,隻是醒著,其餘一切都被封閉著,心中的得意幾乎要溢出來了。
他轉身朝身邊手下說道,“去,去明光苑報個消息,說我們梁家的大少爺陷入了坐忘之相中,懇請真人及霓光派相助。”
梁毅話語中好似彰顯著他對同族子弟的關心,但事實上此時去告知霓光派,卻有一種讓霓光派放棄梁玄狄的感覺。
房間裡,醒著的梁玄狄,能夠聽到這一切,眼睛也是睜開的,可是卻沒有任何的辦法,其餘的行為皆封閉著,隻能用眼神惡狠狠地、暴躁的、怒極的盯著。
梁毅勾出一絲笑,走到招凝身邊,“四丫頭,昨兒我就告訴你,梁冀那一脈容不下你的,怎麼樣,以後聽你姳姨安排。”
招凝抬頭看了一眼他,在他們說話時間,她的情緒又收斂回去,於是,這記眼神顯得格外冷淡。
她什麼話也沒有說,隻是轉身往自己小院去。
直至回到自己房間,大門闔上,她伏在床上,無聲無息,可是眼前的絲被卻潤濕了。
她知曉自己的父母關係疏遠,知曉在梁冀一脈中處在邊緣,可是在招凝心中,梁冀是生父,梁玄狄是同父異母的大哥,梁家是生養之地,但到底是一家人,所以她會跟隨梁玄狄,所以她會順服梁冀,所以即使不滿於內部的爾虞我詐、你爭我奪,也隻是回避,從未動過離開的念頭。
從那日船上,方姳的安排開始,卻像是一把撕開相安無事的過往,用失望、傷痛與鮮血告訴招凝,血濃於水,有的時候甚至不如水的寡淡。
腕上的絲絲抽痛撕扯著招凝神經,直至夜幕沉下,四周昏暗,招凝轉過身,盯著頂。
她又想起梁冀的衝動,用她的血、她的生死才能引來的大能,到底和她是怎樣的關係。
常言說,血脈感應,尚在子身,疼在娘心。
難道是為了招來她那十六載沒有一絲聯係的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