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覓見狀與三個孩子交換了個眼神。
雙胞胎和她一樣,看著撒潑的封榮都覺得有些好笑,但是老大戚瑞板著一張臉,輕聲道了句:“成何體統?”
等到封榮自己滾累了,束手無策的齊氏這才找到機會衝上去,在他耳旁悄悄說著什麼。
封榮瞪著曹覓一家的眼神很快從厭惡不甘變成了快意,他指著三個孩子道:“我是尚書公子,我不跟你們計較!你們馬上要被趕到遼州那個人吃人的破地方了,有什麼好得意的!”
曹覓聞言皺起眉。
她沒想到齊氏會跟孩子說這些,她想反唇相譏,但她一個成年人,卻不好跟一個小孩計較。
封榮不依不饒繼續道:“到時候你們要求到我爹頭上,我就讓你們三個跪到我麵前磕一百個頭!還要把所有的東西都給我!”
齊氏在旁邊幫腔了一句,“哎喲小祖宗,你可彆亂說,你爹可幫不了他們。”
曹覓憋著氣,連招呼都沒打,準備越過他們直接離開。
兩家錯身時,一直憋著壞的戚安突然指著封榮說了一句:“山中有精怪,專門吸食小孩的精氣,最喜歡你這種會撒潑的了。你剛才叫得那樣大聲,它們已經纏上你了!”
封榮聞言一愣,咧著嘴又嚎了起來。
曹覓顧不得許多,加快腳步離開。
回到北安王府的車廂中,她才鬆了一口氣。
經過這麼一鬨,三個孩子的興致似乎都不高,戚瑞戚安坐在一處發著呆,戚然則擺弄著自己手裡的“筋鬥雲”。
曹覓有意調節氣氛,逗著老三道:“戚然今天被搶了‘筋鬥雲’都沒哭?”
戚然老實,又是個“小哭包”,在府中,老二隨便逗逗他,他都能嚎上一盞茶的功夫。
小胖墩聞言抬起頭,委屈道:“我才不會在壞人麵前哭呢!”
“是嗎?”曹覓點了點他嘟起來的小嘴,“嗯,戚然真厲害!比你們那個什麼小表舅懂事多了!”
性子單純的戚然果然挺著小肚子笑了起來。
小戚安心裡卻裝著事,他問曹覓:“娘,我們真要去,去那個人吃人的地方嗎?”
戚然笑過之後也想起這事,抱著曹覓的大腿道:“我不要去!”
曹覓沉吟一會,不知道怎麼解釋。
她知道原身舅舅的官職,所以明白齊氏說的話十有八-九都是真的。
好在她靈機一動,突然神神秘秘地說道:“妖怪們不知道西天是什麼樣,也覺得西天就是地獄呢。”
戚然眼睛一亮,“對哦,隻有妖怪才不想去西天取經呢!”
“嗯。”曹覓心中有些憂慮,但仍笑著問道:“倘若我們真的要,要離開京城,你們害怕嗎?”
三個孩子搖搖頭。
戚然猛地蹦起來,道:“我們也要去取經嗎?娘親你不要怕,我有‘筋鬥雲’,還有‘金箍棒’,我會殺掉妖怪保護你!”
他才兩歲半,一口氣說出這麼長一句話有些口齒不清。但曹覓卻一字不落地聽清楚了,欣慰地點點頭“嗯”了聲。
四人回到家中,一下車發現戚遊就在旁邊等著。
曹覓猜想他可能知道梅林中發生的事了,畢竟今天護送著他們進山的就是戚遊手下的侍衛。
戚然站穩後,照例第一個撲向戚遊,興奮地在他懷裡打滾。
戚遊原本是打著安撫的主意過來的,沒料到三個孩子似乎都沒受到影響。
鬨了一陣,小胖墩還主動跟戚遊表態道:“爹,我們要去遼州了嗎?我一點都不怕,我要打妖怪!”
戚遊笑了笑,將他放下,對著曹覓和三個孩子道:“你們都聽說了?遼州……還沒定下,無需太過在意。”
“爹爹真要去求那個傻子的爹嗎?”老大戚瑞冷不防冒出來一句。
戚遊一愣,隨即反應過來。
戚瑞口中“傻子的爹”,應該就是他們方才碰上的封榮的父親,曹覓的親舅舅。方才封榮耍狠胡謅的一番話,被這個敏感的孩子記在了心裡。
他正要回應,戚瑞又急急道:“爹,你不要去求他們。”
戚遊知道他誤會了,解釋道:“我不是去求……”
他話還沒說完,老三戚然湊上前,瞪著大眼睛道:“求人不如求己。”
這話一出,三個孩子和曹覓似乎被戳中了某個默契,一齊笑了出來。
——
自寒山寺回來之後,曹覓終於有了開春就要搬遷的緊迫感。
連每天清晨帶著三個孩子到臨風院活動,她都會與東籬談論起府中近來的安排。
這一日,將三個孩子安置在房中,她帶著東籬和另外兩個婢子在院中繞圈。
這幾乎是她這段時間以來每天必做的事情。增加了運動量之後,曹覓能感覺到這具身體的體質在慢慢增強。
“春臨……讓她留在京城吧。”提起府中的人事變動,曹覓突然說道。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看不透春臨。一開始,她懷疑春臨和夏臨勾結。
經過調查,能在北寺進屋之前取走木匣中金銀的人不多,春臨就算一個。但是後來,居然也是她,在關鍵時候幫了曹覓一個大忙,直接拿出了夏臨的罪證。
而且這一段時間的調查顯示,春臨與原身鋪子的事情,當真是半點關係都沒有。
曹覓一邊責怪自己多疑,一邊又打消不了心頭的顧慮。
“東籬,年後你記得提醒我,將春臨的賣身契交還給她,再備下三十兩銀子,賞賜予她。”曹覓吩咐道:“另外,問問她對將來有什麼打算,王府能辦的,都為她打點好。”
東籬點點頭,“奴婢都記下了。”
“嗯。”解決了這一樁,曹覓心中的大石頭總算放下,她呼出一口氣,語調輕快地與東籬談論起旁的事。
拐過臨風院東北角時,曹覓突然與一個行色匆匆的高個婢女撞上。
婢女手中捧著一大盆溫熱的湯水,儘數澆到了曹覓身上。
東籬大驚失色地將曹覓扶起來,口中對著那高個婢女斥道:“你怎麼回事?王妃?王妃?您還好嗎?”
曹覓被攙扶著重新站好,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方才雖然被撞得跌倒在地,但她穿著好幾件保暖的絨服,並沒有摔著。隻是身上似乎被淋了一盆混著大量肉沫的肉湯,黏糊糊的,讓她感到一陣惡心。
但她沒有責怪丫鬟的無心之失,反而安慰道:“我沒事。清晨你捧著一盆肉湯,要去做什麼?”
那高個婢女把自己縮成一團,抖抖索索地坐在地上,埋著頭不敢說話。
東籬關心道:“夫人,這人待會再審,奴婢先扶您回院裡換衣服吧。”
曹覓點點頭,轉身便準備往回走。
但她剛踏出一步,心中突然升起一陣強烈又莫名的危機感。
這危機感曹覓並不陌生,早在她穿越過來的第一天,在那個一氧化碳超標的屋子中,正是這股危機感驅使她第一時間開了窗。
而如今,這股危機感再現,似乎在提醒她,麵前是一條死路!
於是曹覓隻邁了一步便停下,她強撐著不讓自己因為腿軟跌坐在地,口中喃喃道:“不,不行!”
東籬擔憂地問道,“夫人,怎麼了?”
曹覓回過神來,慘白著一張臉道:“不,不能往回走!”
她邊說,邊迫不及待地往後退。
東籬根本搞不清曹覓的想法。
她們此時想要回院中換衣服,往回走很快就能出得了臨風院。但如果繼續往前,則需要繞一大圈才能回到院門的位置。
但此時曹覓已經堅持著後退了幾步,東籬也隻好帶著人跟上。而那高個婢女則繼續傻傻地留在原地,似乎還未回過神來。
就在曹覓等人離開原地不過十幾米,身後突然傳來一陣犬吠。
不一會兒,隻見三四隻足有半人高的野狗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此時已經圍到了那個丫鬟周圍。
它們舔食著地上灑落的肉湯,也在丫鬟身上嗅聞著,很快,其中兩隻靠著靈敏的嗅覺發現了曹覓等人的蹤跡,直接追了上來。
曹覓身上的衣服吸飽了肉湯,散發出一股濃濃的肉香味,吸引著野狗們的追逐。
直到此時,東籬和其他兩個婢女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曹覓邊跑邊解下身上的鬥篷和外袍,儘力往遠處拋擲出去,希望能引開那兩隻看起來就凶殘無比的大狗。
其中一隻果然被曹覓的鬥篷吸引,在路邊停了下來,但另一隻一直對曹覓等人窮追不舍。
眼見雙方距離一再逼近,東籬毅然地停住了腳步,打算為曹覓拖延一些時間。
曹覓牙關打著顫,一半是冷的,一半是嚇的,她對身旁一個婢女說:“快,到前麵去喊人。”說完,她撿起路邊幾塊石頭,狠狠朝那野狗砸去。
東籬見狀,也嘗試著反擊。
野狗靈巧地避開幾塊石頭,但終究有了顧忌,停在她們麵前不敢妄動。
曹覓以前住在鄉下的時候,曾聽姥姥說過,對付這種野狗,你氣勢越弱,就越有可能遭受攻擊。她知道現在絕對不是害怕的時候,於是強撐著打起精神,與野狗對峙。
野狗幾次嘗試著進攻,都被險險地攔了下來。
好在沒過多久,另外一個婢女就尋來了府中的兩個侍衛,他們到來之後,野狗很快被製服,曹覓等人也得以脫險。
曹覓見已經安全,還未來得及舒一口氣,便覺頭腦昏沉,身子一軟直接暈了過去。
等到她再次醒來的時候,時間已經到了傍晚。
戚遊守在床沿,神色不明。
曹覓醒來的動靜不大,他卻很快察覺。
將曹覓扶起,戚遊詢問道:“可有什麼不適?”
曹覓搖搖頭,下意識問道:“我怎麼了?”
戚遊眉頭皺得很緊,“早上的事你忘了嗎?你被潑了肉湯,差點被院中闖入的野狗傷害!”
曹覓回憶起來,一陣後怕慢慢爬上她的脊背,突然,她又想到什麼,“孩子呢?戚瑞他們,沒事吧?”
戚遊搖搖頭,“他們都在屋中,沒有遭遇這些。”
曹覓於是安心地點點頭。
她定下神,回憶起早晨的細節,又道:“這事情不是意外!那個婢女,還有臨風院中的野狗……”
戚遊本想讓她再休息會,無需傷神,見她主動提起,便道:“那個婢女……自殺了。她留在原地,本就被野狗傷了,我命人將她關押起來後,她用藏在袖口的碎瓷片割脈自儘了。”
聽到這裡,曹覓麵色變得煞白。
她還是一個剛從法製社會穿越而來的年輕人,即使知道事情肯定與那婢女脫不了乾係,也難以接受早上看到的一條鮮活生命就這樣直接沒了。
戚遊又道:“至於那幾隻野狗,我已經在查了。臨風院在王府最西麵,目前看來,它們是從一處牆洞中鑽進來的。”
曹覓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戚遊便道:“你彆怕,這件事情我自會查明,大夫說你身子弱,早上那番又是受了寒,又是受了驚嚇,這才昏了過去。你且好好休養,我晚上再來看你。”
曹覓點點頭,目送戚遊離開。
戚遊走後,東籬等人又進來,詢問她有沒有旁的不適,但曹覓搖搖頭,轉而詢問了一下東籬等人的傷勢。
在得到眾人都沒有大礙的消息後,曹覓便讓她們下去休息了。
她的心中思緒翻湧,一時間理不清楚。
但她如今確定了一件事——
那個想殺她的人,還沒有落網!
她之前一直以為,策劃“燒炭意外”的人是夏臨!但因為曹覓自己還活著,她沒辦法講清自己是怎麼發現這件事的,是以沒有審問過夏臨這件事。
但如今看來,要麼府中還有夏臨的餘孽,他們眼看著夏臨被關押,又行了一次謀殺之事,要麼,之前想要殺她的,根本就不是夏臨!
想到這裡,曹覓的思路陡然清晰了起來。
對啊,夏臨根本不會想要殺掉她!她圖的是財,她應當恨不得原身長命百歲,自己才好源源不斷地,從愚蠢的原身口袋中掏出金銀!
想通這一點,曹覓暗暗咬牙。
她心中對於凶手的人選有了新的猜測,並且有了八分的把握。
有那麼一瞬間,她想著憑借自己王妃的身份,直接把人捉來,打殺了事,但是冷靜下來之後,她咬牙放棄了這種不理智的選擇。
事實上,早在她一穿越過來,發現身邊並不安全的時候,她就有過這種快刀斬亂麻的心思。但是那個時候,原身放權多年,對著後院中的一應事宜完全是睜眼瞎的狀態。而等到曹覓好不容易把自己的班底組建起來,又感受到了做一個主母的不易。
她當時沒有證據,也不知道誰與夏臨有了勾結,將所有舊人都打發了又不現實,還得落得個殘暴主母的名聲。
她是想要長久地,安穩地在這個時空享受自己的第二次生命,她不能做出自毀基築的事情。
想到這裡,曹覓深呼了幾口氣,迫使自己冷靜想想下麵的對策。
北安王已經承諾會處理這件事,但是曹覓並不打算就等著他去查探,這種事,她更想自己來。
這一次的經曆讓她發現了穿越之後,自己的第二個金手指,那就是死亡預警。
早前在臨風院時,就是那股強烈的死亡預警,讓她放棄了原路返回,選擇了繼續往前走。
設想一下,如果她當時往回走,就會與那幾隻野狗直接撞上,那境況,才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也許,自己可以利用這個死亡預警做些什麼。
在心中製定好了一套計劃,費儘了心神的曹覓終於低擋不住,重又沉沉睡去。
接下去幾天,她每天都會喝上一碗大夫開的藥,後來,她又吩咐廚房,每日裡為她熬一盅補湯。
同時,她看似受了驚,胡亂地重新安排了一下府中人員,將大廚房中屬於她的人調到了臨風院和自己的院中。
曹覓的思路很清晰。
她根本不知道那人下一次暗殺會使用什麼手段,那麼,她就杜絕掉其他可能,隻留下一個破綻。
如果凶手就是她懷疑的那個人,她相信凶手一定會儘快采取行動,因為,凶手的時間也不多了。
這一日,南溪和北寺從府外回來,帶回了一個壞消息。
曹覓坐在廳中,麵色凝重地聽他們彙報。
南溪將幾張契書呈上,道:“正如方才北寺所言,夏臨夥同那幾個掌櫃,在未入冬時,簽下了幾分交易契書,購置了大量的糧食和布匹。現在這些東西隻給了五百兩定金,剩餘近三千兩白銀尾款尚未支付。”
曹覓揉了揉額頭,“店鋪的進項和支出夏臨以前都會與我提起,怎麼這幾單我完全沒有印象?”
南溪解釋道:“這幾單是以鋪子的名義簽訂的,不需要加蓋王妃的私印。另外,此前她們上報時故意隱瞞了尾款,隻記錄了定金的金額,與往常無疑,王妃沒有留意也是正常。也是北寺從那些掌櫃的家中搜出這些契書,奴婢才發現了尾款一事。”
曹覓將幾張契書瀏覽一遍,又道:“若真按照契書中所寫,那這幾筆交易雖然涉及金額巨大,但價位尚算合理……你們是發現了其他問題?”
旁邊的北寺點點頭,解釋道:“小人發現此事後,便到庫房中查驗了一番。這才發現,那李家送來的糧食大多是陳糧,布匹也都是些麻衣粗布,根本賣不出價錢。那批貨物,實際估價……大約隻有二千兩。”
南溪點點頭,“是。但是契書上本就有些語焉不詳,隻寫了‘糧食、布匹’等詞,奴婢以為,很難……很難追究對方的不是。”
“嗬。”曹覓怒極反笑,“如此,便是我被坑了唄。”
她晃了晃手中的契書,“秋臨和冬臨就是二十左右離府的,夏臨大概也算到自己即將到出府的年紀了,於是這才在臨走前搞了筆大的。
“若不是夏臨的罪行暴露,明年,他們便會從賬上一點一點取錢,將這筆尾款圓上。”
南溪和北寺對望一眼,齊齊跪下,“小人/奴婢無能,還請王妃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