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自己一番胡思亂想,最後居然得出這麼個結論,曹覓一時沒忍住,噗嗤笑了出來。
老乾部冷眼看著她,蹙著眉詢問:“有什麼好笑的。”
曹覓自知失禮,連忙收斂了幾分。
她麵上掛著未儘的笑意,又詢問道:“王爺昨晚說,王府的錢財任我支取,那為什麼我的東西,你不可以任意取用呢?”
戚遊打量了她一眼,居然真的給出了答複:“我是你的丈夫,予你錢財本是天經地義,你是妻子,隻需管家育子。”
他說著,轉過頭繼續解釋:“男子與女子分工不同,自古以來便是這樣。
“隻有當丈夫的沒有出息,不能撐起家中上下,才需得靠妻子幫扶。”
曹覓消化了好一會,終於理清楚他的意思。
哦,原來並不是什麼寵妻老乾部,是封建社會下覺悟極高的大直男。
其實這種人的理論,你乍一聽之下,是沒有問題的。
但是細細品味,曹覓發現,他其實根本沒有把自己和他放在同一個位置。
妻子是附屬品,是他的責任,甚至連站在他身邊,給他提供援助的資格都沒有。
想到這裡,曹覓有些不自在,但她卻惱怒不起來。
畢竟在這個時代,這樣的思想就是主流。而戚遊,已經算是這些人中,相對做得非常好的一個了。
他雖然也懷抱著這樣的想法,但他不會限製自己的妻子的言行,甚至不會阻止妻子拋頭露麵,在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想到這一點,曹覓不知該慶幸,還是該悲哀。
半晌後,她道:“這並不是幫扶。”
戚遊朝她看過來,曹覓抓緊時間解釋:“修建城牆的決定是你做的,整個北安王府受你庇佑,都要負擔起相應的擔子。
“我也是北安王府的一份子,若是現在我沒有水泥廠也就罷了,東西恰好就是我的,我當然可以順理成章出了這份力。
“這並不是我幫扶你的問題,而是,我與你……”曹覓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戚遊,“共同承擔。”
戚遊一時忘了回話。
他需要一點時間,去琢磨“共同承擔”這個詞。
畢竟,自他懂事起,從來沒有人對他這麼說過。戰無不勝的北安王,不需要“共同承擔”,隻需要鋒利的武器和精銳的士兵。
一時間,他陷入深深的困惑,對著身邊這個捉摸不透的妻子,又多了幾分疑問。
但很快,他打消了自己莫須有的念頭。
麵前的女子嬌小精致,連個王府都打理不好,談什麼跟他“共同承擔”?
但曹覓趁著他沉默的這一陣功夫,已經自顧自將事情定了下來:“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先給封平那邊準備一千斤的水泥和五個泥瓦匠,東西先放到容廣山莊吧,王爺到時派人直接到山莊來取,可以嗎?”
戚遊回過神來,蹙著眉想說些什麼,但張了張嘴,還是隻“嗯”了一聲:“就按你說的辦吧。”
曹覓略帶些得意地點點頭,“嗯,妾身記下了。”
這之後,曹覓一家在山莊中住了一夜,第二天下午,戚遊帶著曹覓和三個孩子回家。
臨走前,曹覓在山莊門口看到了戚六。
他對著戚遊和曹覓行完禮,便稟告道:“王爺,屬下按著您的吩咐,將軍中三匹駿馬牽了過來。”
戚遊點點頭:“嗯,送到山莊裡吧,幾個獸醫被我留在了這裡,他們知道該怎麼辦。”
戚六躬身領命,牽著身後的幾匹駿馬入了山莊。
曹覓從他們的對話,大概猜出了他們的意圖。
戚六牽來的幾匹高大漂亮的駿馬,都是母的!
看來昨日戚遊的人為烈焰檢查完了之後,戚遊就直接派人回去傳信,作了安排。
一時之間,曹覓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戚遊與戚六說完之後,不再耽擱,吩咐車隊啟程。曹覓隻能趴在車廂的窗沿,用一種複雜的目光,看著遠處的那一抹紅色。
什麼都不知道的烈焰似乎因為發現了同類,還傻傻往戚六那邊靠近了兩步。
曹覓隻能安慰自己,這也許是件好事。戚遊把他那邊的獸醫留下了,此番至少能知道烈焰的生育能力是否還具備。而如果真的受到影響的話,他們也能及時給烈焰治療。
想到這裡,曹覓收回了思緒,轉身照顧起車廂中的三個孩子。
回到王府,幾人都有些乏了,用過晚膳之後,各自早早歇下。
這之後,北安王府又恢複了以往的寧靜。
——
林以推門進來時,戚瑞正坐在書案前,凝神想著昨夜曹覓留下的一道數學題。
他聽到開門聲,抬首望去,有些詫異地喊了一聲:“老師?”
林以朝他點頭笑了笑:“今日無事,想著你大概到了,便提前過來了。”
他邊說,邊靠近戚瑞:“在溫習‘君德’篇了嗎?”
戚瑞愣了一瞬,隨即將麵前的紙張都收了起來。
但趁著這點時間,林以還是看清了書頁上的內容——那根本不是他近來在跟戚瑞講的《君子書》,而是其他一些七扭八歪的符號。
他蹙眉,正待教訓兩句,卻聽戚瑞說道:“老師,‘君德’篇我已經溫習過了。”
“哦?”林以笑了笑,乾脆轉口問道:“君子之遊世……”
戚瑞從座上起身,流暢地接道:“君子之遊世也以德,故不患乎無位。”
林以有些詫異地點點頭,又抽查了兩句。
原本他以為耽於雜學的戚瑞,居然每一句都能接上。
林以無法,隻好將方才的不滿壓下,直接開始講學。
由於林以知道戚瑞已經將全篇都背下了,今日便將講學的節奏加快了些許。等他酣暢講完,才發現距離往日下課的時間,還有兩刻鐘。
他一邊收拾著自己的教案,一邊對著戚瑞說道:“你學習能力極強,前段時間倒是我小瞧你了。”
戚瑞將書合上,乖巧道:“謝老師誇讚。”
林以想了想,還是道:“你有這樣的天分是極好的,但切記一定要把精力用在正途上,莫要沉迷於旁門左道。”
戚瑞聞言,有些困惑地抬起頭。
他知道林以這番話是在訓斥他,但並不知道自己錯在何處,於是老實問道:“旁門左道?不知老師說的是什麼?”
“什麼?”林以笑了笑,朝戚瑞走了過來。
他指了指被戚瑞放到最底下的幾張紙,反問道:“方才我近來之前,你不就在看些旁門左道的東西嗎?”
“這些?”戚瑞將那幾張紙抽了出來。
那是曹覓教他的算術。
曹覓將一部分女夫子給容廣山莊那邊送去之後,見留下來的都是些“精英分子”,便不再按照正常進度教學。
她將大量的知識拷貝出來,讓周雪帶著人自學,偶爾隻過去給她們解解惑。
這樣一來,像戚瑞這樣的孩子,就完全跟不上那邊的進度了。
但見他有興趣,曹覓有空的時候,也會與他講講相關的知識。
戚瑞朝林以解釋道:“這不是旁門左道,是娘親教的算術。”
“算術?”林以琢磨著這個有些陌生的詞彙,半晌便明白過來了,“我知道了,君子六藝中的‘數’。”
戚瑞點點頭。
林以便告誡他道:“‘六藝’,自然也是你需要涉獵的範疇,但是如今你正在啟蒙階段,將精力花在這些地方,得不償失。
“你隻需按照我的安排,將入門的幾本書先讀懂就行了。”
也就是曹覓是戚遊的母親,林以無法置喙。要換作彆人擅自安排自己入門弟子的課程,林以絕對要找上門去理論的。
戚瑞抿了抿唇。
他嘗試爭取道:“老師教訓的是。但學習算術,是學生興趣所在。學生看這些,並不耽誤老師布置的任務。老師教的內容,學生也都懂了。”
林以聞言,冷笑一聲:“你知道嗎?我有個同窗,學識好,能力也出眾。當年我與他一同求學時,人人都道他是我們這一批人中最優秀的,將來必能平步青雲。
“可是後來,他迷上了數算。
“自那之後,他將經書棄置一旁,每日裡就鼓弄些不知所謂的東西。如今年近而立,依舊一事無成,被人引以為笑柄。”
恨恨地講完自己的同窗,林以又將話題轉回戚瑞身上。
“戚瑞,你是未來的北安王,你該懂得如何取舍。經史才學才是你未來賴以立足的保障,而數算有什麼用呢?
“你是需要與人稱斤算兩,還是需要與人測量長短?
“如今,你將精力用在數算上,等你長大以後,可有精力和能力,可以用在保家衛國,光耀先祖上?”
他這些話已經說得非常嚴重了,但戚瑞依舊皺著眉,沒有絲毫要認錯的模樣。
他看著林以,一字一頓地說:“老師,學生隻是覺得,若有餘力,未嘗不可鑽研其他東西。而且,娘親也同學生說過……”
“好了!”林以打斷他的話。
他此時看戚瑞的眼神,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味道,像在看那位誤入了“歧途”的同窗。
但他很快冷靜下來。
他知曉母親這個身份在孩子心目中的分量。這一瞬間,他陡然明白了過來——
問題不是出在戚瑞身上,而是出在他那個,引導他入了“歧途”的母親身上。
於是他轉身回到自己的書案前,提筆刷刷寫下了一封信。
由於心中怒火正盛,這一封信他寫得又快又長。末了,他檢查一遍,雖覺言辭間有些犀利,但並無半分需要刪改的地方。
於是,他靜靜等待墨跡晾乾,隨後將其裝入信封,回到戚瑞麵前。
“你的想法,老師都知道了。”林以把信交給戚瑞,道:“你且將這封信交予王妃,之後此事必有定論。”
戚瑞定定地看著那封信,半晌後終於還是接過,道了聲“好”。
林以這才滿意,予他布置了今日的溫習計劃後,便直接離開。
於是當日晚膳後,曹覓正與雙胞胎玩得開懷,卻發現戚瑞的興致不高。
她將戚安和戚然摟在懷中,關心地看著戚瑞問道:“瑞兒,怎麼了?”
戚瑞看了她一眼,斂下眼眸搖搖頭:“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