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還有另一個想法,與你而言卻是辛苦些,你願不願意聽聽?”
張氏點點頭:“民婦願意。”
曹覓便道:“如今,你與丹巴如今其實已經搭上線,我覺得,如果你願意接下這筆生意,倒不如學著自己去與丹巴談判。
“據我所知,不少商行會選擇與丹巴合作。他們將往來交易的利潤交付一部分與丹巴,從而獲得安全出入遼州和塞外的機會。”
乍聽之下,其實這兩個方案並沒有什麼區彆,都是通過丹巴來銜接上這樁交易。
區彆隻在於,丹巴那邊,是由曹覓出麵,還是由張氏出麵。
這其實就意味著,這樁生意的利潤,究竟怎麼分配。
“如果你願意選擇第二種,每三斤羊毛,我會付一個銅板,其餘再不過問,你送來多少羊毛,我就付多少錢。
“但倘若由我出麵與丹巴交涉,那麼,我會與丹巴談妥租賃的價格,之後隻能付與你們幫忙送來的銀兩。”
她說完之後,取過旁邊的茶盞,潤了潤喉。
張氏沉默了下來,曹覓也不催她,任她自己思考。
倒是小子規見兩人都不說話,有些疑惑地在張氏懷裡蹭了蹭。
張氏安撫地捏了捏她的小手,抬頭回應道:“多謝王妃。民婦願意自己與丹巴那邊交涉。”
曹覓滿意地點點頭。
她對張氏的選擇早有猜測,因為她一直知道,張氏是一個聰明人。
“如果你不需要銅錢,我也能幫你將報酬換成等價的糧食鹽巴等東西。”曹覓又道:“這番采購並非我一時起意,今後若無意外,每年我都需要大量的羊毛,你且儘心去做。”
張氏點點頭,帶著子規一起跪下叩謝。
她從曹覓初一開口就知道了,北安王妃不過是尋了個由頭,繼續幫助她們母女罷了。
如今阿勒族的族長有意北遷,張氏一個漢人媳婦根本無法撼動他這個決定。
但是有了曹覓的支持就不一樣了。
戎族牧羊,對於羊毛這種不能吃不能穿的東西,向來是直接扔掉。而如今,張氏如果能通過曹覓這條線,將這些“廢物”利用起來,那麼,她作為整個阿勒族中曹覓唯一信任的中間人,她和子規的地位,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隻要阿勒族的族長心智正常,他就不會繼續北遷的決定。
這哪裡是曹覓需要她的幫助,分明是她們母女又受了北安王妃一個大恩。
曹覓著人將她扶了起來,歎道:“何須如此?你若做得好,將來是我要倚重你才是。”
等到張氏重新坐回去,曹覓便與她又聊起了羊毛的事宜。
她詢問起張氏關於戎族那邊處理羊毛的方法,也告知張氏羊毛與羊絨的不同,提醒她一定要仔細區分。
張氏邊聽邊點頭,偶爾回應幾個問題,看著是真將這件事放到了心上。
曹覓十分滿意,臨到張氏要離開前,她又提醒了一句:“雖說是你自己出麵與丹巴談,但你後麵的人是我。
“你無需氣弱,更無需畏怯,隻記得自己是我的人,丹巴便不敢為難你。”
曹覓這是在暗示張氏,必要時候可以將自己搬出來做噱頭。
張氏感激地點點頭。
她平複了一會,這才回道:“王妃放心,民婦省得。”
隔日,收拾好的張氏便隨著來接她們母女的丹巴商隊離開,但坐上行往草原的馬車時,她已不再如之前一般迷惘。
她知道自己不需再跟著阿勒族遠遷,也許將來的某一日,她也能帶上子規,讓女兒露出與旁人不同的麵容,堂堂正正地回到這片土地。
張氏離開之後,曹覓梳理了一下目前手上的工作。
如今,水泥廠的生產已經上了正軌,其他事情也進入了一段相對平緩的發展階段。
曹覓發現,自己終於有時間歇口氣了。
趁著這段閒暇的時間,她把更多時間花在了三個孩子身上。
如今,戚瑞的課業已經上了正軌,與林夫子經過這段時間的磨合,師生兩人的交流越發順暢。
曹覓每次見到他,都發覺他越成熟了,板著個笑臉不苟言笑的模樣,儼然有幾分戚遊的味道。
但是戚瑞麵上的嬰兒肥還不像戚遊那般退化得厲害,曹覓某天看著看著,壞心思一起,便輕輕戳了一下他的臉蛋。
戚瑞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揉了揉自己的臉,詢問道:“娘親,何事?”
曹覓原本就是閒的,但見他如此認真問起,趕忙胡謅了個問題,詢問道:“戚安和戚然近來……安分些了嗎?”
時間進入八月份,雙胞胎在前幾日度過了自己的三周歲生辰。
雖然這個時間還不足以啟蒙,但有了戚瑞這個明珠在前,林夫子不願意把他們落下。
他在授課的地方添了兩套書案,每日裡戚瑞去聽課的時候,他就把戚安和戚然也抓過去,教他們認一些簡單的字。
但他用的是這個時代的教育方法,識字之前也不會跟曹覓一般,先編個故事哄人開心。
雙胞胎被他折騰得敢怒不敢言,轉頭就找曹覓哭訴。
曹覓深刻感受到了現代父母送自家熊孩子進幼兒園的滋味,一邊心疼,一邊也沒辦法真的任性把他們都接回來。
她嘗試著找林以,幫著雙胞胎委婉地反應了課堂太枯燥的問題。
林以自從那封信之後,對她雖然不假辭色,但是態度卻十分恭敬。
他拿出自己給雙胞胎啟蒙的文章,朝著曹覓解釋著這是世間難尋的孤本,自己的教育方案並沒有錯。
曹覓見反饋無果,隻能訕笑著離開。
轉頭麵對雙胞胎的時候,隻能承諾與他們多做些好吃的,撫慰他們為學所困的無奈。
戚瑞聞言,想了想,如實答道:“安弟聽話些,然弟……安靜了些。”
曹覓聞言忍不住笑了出來。
戚瑞繼續解釋:“他們,都還小,如此模樣也無可厚非,娘親不必……嗯……不必在意。”
他原本想說的是“不必憂心”,但看曹覓這幅笑得開懷的模樣,顯然沒有半分“憂心”的模樣,於是話到嘴邊遲疑了片刻,換成了“在意”。
旁邊,抓著毛筆的雙胞胎聞聲看了過來,目露哀怨地看了她好幾眼。
曹覓連忙收斂了笑意,溫聲安撫住他們。
金秋八月,正是豐收的時候。窗外黃葉飄落的時候,封平那邊傳來戰報,戎族那邊已經出現了小股的先鋒隊,在關隘外麵蠢蠢欲動。
戚遊收拾了一番,又趕赴前線去坐鎮了。
曹覓找機會又往容廣山莊去了一趟,看著田間滿滿未成熟的糧食,心中十分安慰。
容廣山莊由於今年播種得晚,趕得是夏耕那一趟,目前還未到收獲的時候。
山莊中有經驗的老農看過,容廣這一批糧食,可能得等到九月下旬才能收成。
但這一年裡,因為流民侍弄得儘心,加上今年風調雨順,收成不會太差。
曹覓一邊滿意點頭,一邊琢磨著山莊接下來的發展事宜。
期間,烈焰帶著自己的三個小夥伴路過田間,瞥見她的身影,便拐了個道過來看她。
曹覓不動聲色地喂給它一個小蘋果,見它吃得開心,便詢問它身後緊跟著的獸醫:“烈焰近來和這三匹馬……呃……相處得好嗎?”
她沒有說得太露骨,但獸醫近來愁的就是這件事,是以一下就聽明白了。
他苦著臉回複道:“稟王妃……嗯,軍中送來的三匹馬都是最好的母馬,與汗血馬相處得倒也融洽……隻是……哎,目前那方麵,尚無進展。”
曹覓聽完,輕咳兩聲掩飾尷尬,之後摸了摸烈焰的鬃毛,小聲吐槽道:“怎麼?你都不滿意啊?”
烈焰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往她懷裡拱了拱,似乎在發泄著什麼。
它嬉鬨了一陣之後,見再討不到甜甜的蔬果了,便又徑直離開,自己散步去了。
那三匹馬妹子倒是寸步不離地跟著它,見它轉身,揚起蹄子也跟著走了。
曹覓看著烈焰這幅享福的模樣,隻能在心底安慰自己急不得急不得。
她返回王府後,算了一下日子,隻覺得自己接下來可以安靜等待山莊那邊收成的消息了。
不料她沒清閒兩日,張卯那邊派人來報喜,說是油墨弄出來了。
曹覓喜不自禁,提步就要往張卯那邊去,臨出門前,她突然想起什麼,點了一個婢子吩咐道:“你去周雪那些女夫子那邊,引她們一同往張卯那邊去。”
婢子點頭領命,徑直往周雪幾人所在的院落報信,曹覓這才繼續帶著人往張卯那邊行去。
她到院中時,發現劉格也在。
劉格近來雖然正在和羊毛等東西打交道,但他畢竟是王府匠人的主管,對著所有研製的進展都要掌握。
張卯這邊出了成績,自然也把他請了過來指點。
曹覓候了片刻,等到周雪那些人都來了,才讓張卯準備演示印刷的過程。
匠人們聽到吩咐,將張卯他們折騰了好幾個月才弄出來的油墨往印板上一刷,之後再用白紙往上一印,輕輕壓了片刻,隨後揭下白紙,一頁清晰的文章便直接印出來了。
此時示範,張卯選的是本朝流傳最廣的一篇孝經。孝經字數不長,七八頁紙便能書寫完。院中的工匠如此反複操作幾次之後,一篇孝經便原原本本地印刷出來了。
周雪等人本來被曹覓急匆匆叫來,並不知道此間是有何事。
她們初一進到院中時,隻被院中的各種奇怪氣味衝得差點失了顏色。之後,又見到院中都是些衣服和手上的滿是墨跡的匠人,就更不知道曹覓打的是什麼主意了。
如今這印刷術一展示,原本尋常人要一刻不停,接連抄上小半個時辰才能抄出來的規整孝經,竟在一個不起眼的匠人手中,唰唰幾下便弄出來了。
聰慧如她們,立刻就意識到了這項技術的重要性,一時之間甚至顧不得維持表情,紛紛微張著嘴,瞪大了眼睛看著。
張卯還在一邊介紹道:“油墨剛研製出來,著急著向王妃報喜,就把王妃請來了,是小人考慮不周了。
“這印板還有待改進,還請王妃再給我一些時日,之後印製,絕不會像今日一般如此耗時。”
曹覓也顧不上他的話了,取過印好的孝經查看起來。
張卯弄出來的這種油性墨比水墨乾得稍快一些,就這一會功夫,紙張上的墨跡已經半乾了。曹覓看了一會清晰的字跡,又將紙湊到鼻前嗅了嗅,確認沒有什麼太大的異味,這才放下了心。
她轉頭對著張卯說道:“你做得很好。油墨能如此快研製出來,當真令我驚喜。”
張卯紅著一張臉,麵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謙虛道:“都是王妃和劉匠指導有方,小人不敢居功。”
另一邊,曹覓將那孝經傳到周雪幾個人手中,詢問道:“你們覺得這印刷術怎麼樣?”
她之所以把這群人喊來,就是因為周雪這些人時常需要抄書,畢竟她給的教材隻有一份,她們每次都需要自己抄上幾遍,一是為了預習,二也是為了儲存起來,之後好送到山莊供其他女夫子學習。
曹覓覺得,這群深受“抄書之害”的女子,一定比其他人,更能懂得印刷術的珍貴。
果然,周雪等人沒有辜負她的期望。
她們拿到那幾頁孝經,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看完後甚至不舍得傳給旁人。
畢竟她們可不像曹覓,原本就知道印刷術的存在。
周雪撫摸著手中的孝經許久,終於平靜下來,說道:“這……這當真是……鬼斧神工。”
聽到她這番評價,幾個女夫子紛紛點頭讚同。
她們興奮地討論了一小會,周雪又眼睛發亮地詢問曹覓:“如今印板上刻的是孝經,若將孝經換掉,刻上算術等書……”
“嗯。”曹覓點點頭:“也許山莊那邊,每一個孩子都能擁有課本了。”
周雪激動得雙眼微紅,正想說些什麼,突然又憂慮道:“王妃仁慈,但是……即使有了這印刷之術,宣紙同樣不便宜。”
她歎了口氣:“山莊那邊,孩子們倒是不需要,不過……也許可以給幾位夫子都印製幾本。”
她這一提,曹覓終於想起紙來了。
其實她一開始也有過造紙的念頭,可是那時候劉格等人都身負要務,完全抽不出手來。
如今張卯已經將油墨弄出來了,印板那邊問題也不大。紙墨不分家,也許等他們這邊的事情告一段落,就可以琢磨琢磨改良造紙術的事宜了。
將這件事記在心裡,曹覓暫時沒有說出來。
她來到那幾塊刻了孝經的印板前麵,大致看了一下,又招手喚來劉格和張卯。
曹覓建議道:“關於印板的改進,你們可以試試其他的材料。
“如果有餘力的話,也許可以試試把‘活字’先弄出來。”
“‘活字’?”張卯有些疑惑地重複了一遍這個奇怪的詞彙。
“嗯。”曹覓點點頭,“‘活字印刷術’。
“將所有的字都刻成一個單獨的刻板,之後,無論需要刻印什麼書,都不需要費時專門做一塊刻板。隻需要選取文章中出現的字,組成全篇,便可以直接印刷了。”
劉格和張卯兩人聽完,一時愣在原地。
他們回過神來之後,隻感歎道:“王妃巧思。”
曹覓笑了笑。
印刷術在中國唐代被發明出來之後,卻是直到宋代才被改良,弄出了活字印刷術。曹覓並不知道從印刷到活字印刷之間,是不是還存在著什麼巨大的技術溝壑。
於是她又對著張卯補充道:“我之後還有另外的事情交給你,‘活字’如果一時沒有進展,也無需在意。如今整塊的印板已經足夠用了。”
張卯點點頭,恭敬行禮道:“是。”
作者有話要說:補一下昨天的缺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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