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腳剛踏出羅軻的院落,羅軻後腳就變了臉,冷冷“哼”了一聲。
戚三帶著張望鄉等人從院外進來。
他半點沒有廢話,直入主題對著羅軻囑咐道:“我帶著張望鄉這些人先出城,到時候如果有人問起,你便說這些漢人奴隸受了驚慌逃跑了。
“你將偽造的戎族文書收好,等著守將那些‘罪證’被發現之後,我會再回來接應你。”
羅軻麵無表情點點頭:“我知道,你們快走吧。”
張望鄉有些踟躕。
他看著羅軻,出口的話卻是對著戚三去:“一……一定要將羅軻姐留下嗎?罪證等那個親王自己搜就行了,羅軻姐還是跟我們一起走吧。”
戚三皺著眉,還未開口,就見羅軻狠狠瞪了張望鄉一眼。
“見不到那些人的死狀,我是不會走的。”她攥著拳頭,“你們快走,彆給我添亂!”
戚三知道她這是在幫忙,也沒有浪費這個機會。趁著張望鄉等人被她震懾住的關頭,將張望鄉一行都帶出了院落,往他們規劃好的出城路線上走。
走了一陣,還未到城牆邊,他們便看到東麵的方向燃起熊熊的火光。伴隨火光騰起的滾滾黑煙融進了漆黑的夜色中,很快隨風彌漫在整個城池上空。
隔著這麼遠,戚三覺得自己也能聞到那股骨肉燒灼的味道。
眾人的腳步不由自主停了下來,張望鄉咽了一口口水:“那裡是那個親王暫住的府邸……你……你們的人動手了?”
他是城中一個漢人奴隸,臨到行動前還窩在馬棚裡麵乾活,臉上沾滿了黑黑黃黃大小不一的臟汙。
此時,這些斑駁在橘色火光的映襯下,扭曲成一幅抽象而複雜的表情。
戚三點了點頭。
他低喝一聲喚醒眾人的注意力,道:“快,我要先將你們帶出城去,隨後再回去接應我家主子,繼續走,彆停下來!”
眾人被他喚回神誌,重新開始奔跑起來。
張望鄉緊緊跟在戚三身後,邊跑邊問道:“你家主子……真的把那個親王給殺了嗎?”
他們並不知道此次行動的具體目標,還以為戚遊要行刺的是隊伍中的親王。
戚三想了想,含糊解釋道:“不是親王,是另外一個重要的人……如今火光燃起,應該證明事情已經辦成了。”
張望鄉咧了咧嘴,笑道:“嗯,辦成就好,你們真厲害!”
戚三卻麵色凝重地搖了搖頭:“行刺是最簡單的一個部分,從現在開始,事情才進入最關鍵的環節……”
——要如何全身而退,是最大的問題!
張望鄉有些疑惑地“啊”了一聲。
戚三卻閉上了嘴,不再回應他,隻悶頭往前跑。
路線是早已規劃好的,眾人有驚無險地來到城牆邊,一個個鑽過一個狗洞出了城。
張望鄉走在最後,戚三與他叮囑道:“到了外麵之後,安撫好你的兄弟夥伴,不要驚慌,一切聽從安排。
“你們已經出了城,無論城中發生任何事,後續都有人會來接應你們,帶你們安全回到昌嶺。”
張望鄉張了張嘴,卻再發不出一點聲音。
這種時候沒有時間給他感慨,他隻能點了點頭,隨後跟在一個同伴後頭,鑽了出去。
戚三打理好這些人,立馬起身返回羅軻的院落。
拒戎城中的火光燃燒了整整一夜,城裡城外,無人得以安眠。
第二日,晨曦微亮時,名喚佐以的戎族親王,終於憑借自己的身份,和原守城將領的首級,將城中暴-亂的兵卒們整頓了起來。
格爾帶著自己的手下,穿著拒戎城兵卒的衣服,混在軍隊中。
此時城中剛安定下來,兵卒死了好些。
格爾幾個雖然是戚遊的手下,偏偏卻是戎族的麵孔,根本沒有人發現他們的不對勁。
他老老實實按照“上級”的命令,在城中巡邏了一個上午。到了午時,終於找到一個休息的空隙,在手下的掩護下來到兵營後方一個隱蔽的角落。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如今城中到處都是搜捕奸細的兵卒,隻有兵營,直接空了出來。
“王爺,王爺!”格爾摸到角落外,小聲喊道。
戚遊的聲音很快響起:“進來。”
格爾這才彎著腰,小心走了進去:“王爺,您的傷勢怎麼樣?”
昨夜的行刺比他們想象中的順利,但撤退時,因為戚遊明顯盛朝人的長相,差點被發現了。
他為了不引起騷動,暴露自己的位置,硬是挨了一刀,悄無聲息地化解了一個危機。
此時,因為受傷之後得不到周全的照顧和休息,戚遊唇色有些發白:“無礙,已經上過藥了。”
格爾看在眼中,心中十分難受。
他點了點頭,隨後遞給戚遊幾個餅子,稟告道:“城中的巡邏路線被修改了,不過最遲今晚,我們就能找到機會送您出去!請您再堅持半日。”
戚遊點點頭,又問道:“戚三那邊順利嗎?”
“嗯,應該很順利。”格爾回答道:“我還沒找到機會與他碰頭,但是城中並沒有關於漢人奴隸的消息,想來他那邊應當順利將人送出去了。”
戚遊頷首道:“嗯,我明白了。”
他接著吩咐道:“你先離開吧,夜裡找到機會再來找我。”
格爾點點頭。
他知道輕重緩急,不敢多留,很快退了出去,繼續混入拒戎城的戎族軍隊中。
——
午膳過後。
被派出去辦事的天權和天璿一前一後回到了戚瑞的院落。
戚瑞正捧著一本書做消遣,見到他們回來,直接將書放下。
即使心中焦急,他依舊能維持住表麵的鎮定。隨手端起旁邊的熱水飲了一口,他才問道:“如何?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
昨日,他與曹覓約定了一個纏毛線的小試驗。
王府中,王妃與長公子共同關注的事情,下麵的人自然不敢怠慢。
昨日下午吩咐下去之後,接到命令的羊毛坊連夜將毛線送了出來,清晨時,已經將東西送抵了王府。
一個早晨過去,被分成兩組的婢女同時完成了纏毛線這個枯燥的活計。
天權與天璿對視一眼,朝著戚瑞行了一禮。
天權先開口,他道:“啟稟公子,我去的那個院落,婢女們纏完毛線之後,得到了一兩銀子的獎賞。
“所有人都對這點意外所得非常驚喜,她們與旁人說起纏毛線是一項有趣的工作時,都麵帶歡喜。
“據屬下觀察,這些人應當都是真正盼望著下一次,還能夠獲得這樣的活計。”
戚瑞點點頭,又看向天璿。
天璿道:“屬下去的是另一個院子,院子中的婢子做了相同的事情,但後續隻得到兩個銅板的工錢。
“她們……笑起來非常勉強,與其他人談論起纏羊毛的事情,雖然言語間遵從了王妃的意思,說那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可神態間顯然非常抗拒自己的說法。”
戚瑞點點頭:“與我所料不差。
“得到兩個銅板的人,連自己的謊言都不相信,怎麼可能真心覺得纏羊毛有趣?”
天權與天璿聞言,拱手道:“公子英明。”
戚瑞又問:“那你們感覺如何?”
第一次與自己的娘親打賭,戚瑞雖然成竹在胸,但不免還是十分在意。
所以,他將天權和天璿派了出去,不僅是監視那些婢女的情況,也讓他們兩人切身體驗了一下。
兩人聞言,分彆從懷中掏出一兩銀子和兩個銅板。
天權道:“所獲工錢都在此處,請公子處置。”
戚瑞搖搖頭:“本就是你們的,不用給我。說說你們的真實想法吧。”
天權道:“是。”
他想了想:“說實話,屬下雖然言語上說了好幾次纏羊毛有趣……但心中,完全無法苟同這句話……
“但是,有了這一兩銀子,屬下覺得,即使讓我一直在口頭承認纏羊毛有趣,屬下也是願意的。”
拿到兩個銅板的天璿麵色則有些發苦:“屬下……屬下心中自然也同天權想的一樣,但……要不是因為王妃的要求,屬下必定不願那樣說的。”
說這話時,他眉頭微皺,嘴角輕撇,顯然完全不能接受自己為了兩個銅板做出這樣“違背良心”的事情。
兩人是戚遊送給戚瑞的人,如今隻忠於戚瑞,完全不會對自己的小主子說謊。
所以兩人此時說的話,都是發自內心的真實感受。
戚瑞聽完後,輕輕敲了敲桌子,“嗯”了一聲。
“如此,便等明日,再觀察那些婢女和你們的想法,便能知道結論了。”他喃喃道。
天權和天璿其實並不知道整個試驗的完整內容,此時聽他喃喃自語,頗有些摸不著頭腦。
隻有戚瑞,安靜地斂眸,審視著站在自己麵前的兩個忠仆,心中又思考起來。
“母親敢主動提出這樣的試驗,說明母親心中也是有把握的。
“可是事到如今,所有人的反應其實都在我的預料之內。拿到多少錢的人其實都一樣,不可能真心喜歡纏毛線這件事,隻是拿到一兩銀子的人,態度會積極許多。
“這要是放到三弟身上,難道不是一點好的轉變嗎?
“對了,還要再等上一夜……
“這一夜什麼都不會發生,對於天權天璿,還有那些參與了纏毛線的婢女來說,今夜就如以往每一個夜晚一模一樣。
“如此……母親為何敢斷言,這平凡的一夜過去之後,兩方的態度會有不一樣的轉變呢?”
他擰著眉,深呼出一口氣,決定暫時把這件事放到一邊,靜待明天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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