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
避開了全城搜捕的戚三通過之前準備好的密道來到了羅軻房中。
他在手下的幫助下,運了一具屍體進來。
羅軻正坐在窗邊看著外麵的雪色,聽到動靜才轉過臉來。
戚三見她行動自如,顯然沒受到什麼苦頭,便輕呼出一口氣。
他壓低聲音道:“事成了,我來接你。”
羅軻沒有動作,她隻微微轉過頭,出聲詢問道:“你們打算怎麼把我弄出去?”
戚三指著那具屍體,解釋道:“我找了一具身量不大的屍體,待會我們直接放一把火,把這裡都燒了,那具屍體就當做你。
“留在城中的其他人會偽造縱火事件是之前守將手下的餘孽做的,不會留下把柄。”
羅軻輕笑一聲,誇讚道:“你們倒是安排得周全。”
戚三輕呼出一口氣,催促道:“嗯,好了,不要廢話。
“夜長夢多,多留一陣,都有難以想象的變數。”
他本意是催促羅軻彆再坐著,趕快準備起來。但羅軻聽完他的催促,卻反其道而行,輕輕搖了搖頭。
戚三還沒反應過來,她便問道:“你們的人……都安然撤退了嗎?”
戚三點點頭:“嗯,他們在城外等著我們。”
“那就好。”羅軻道。
頓了頓,她說出一句驚人之語:“我不打算走了。”
戚三嚇得瞪大了眼睛,反應過來後皺著眉頭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羅軻用手指梳了梳自己的秀發,目光又放到窗外空曠的天際。
她道:“今日白天,那位親王帶著人過來搜索‘證據’時,我與他打了一個照麵。”
說到這裡,她嬌媚無比地輕笑道:“佐以親王正當壯年,可比你們家那位主子‘識趣’多了。
“他對我有意,想要將我收作妾室,帶著我到戎族王庭去……
“我細細想過了,若能搭上他的線,也不失為另一種機遇。”
在戚三驚詫的眼神中,她說完最後一句:“所以我決定跟著他離開。”
“你!”戚三險些失了言語。
他想了想,詢問道:“你拿出那些‘證據’,佐以親王難道沒有懷疑到你頭上嗎?他會不會隻是故意這樣,試探你的反應?”
羅軻冷哼一聲,道:“我一個盛朝奴隸,手不能太肩不能挑,能做得了什麼?
她看向戚三:“他能懷疑我什麼?”
“不行。”即使羅軻這樣解釋了,戚三依舊不能接受。
他道:“你知不知道戎族王庭是什麼地方?
“它位於草原深處,我們的……我是說,盛朝那些大官將軍都不知道它在哪裡。
“你就這樣隨隨便便準備跟著那個親王過去,是……這不是純粹犯傻嗎?”
羅軻似乎不懂為何他如此反對自己的決定。
她不再辯駁,轉而問道:“怎麼?
“我願意到戎族王庭去,對你們家主子而言,不也是一件大好事嗎?
“彆與我說,他不想知道戎族王室內部的情報?”
戚三深呼出一口氣,將自己波動的心緒平複下來,才回應道:“是,如果能把人安插到戎族王庭,對我們而言非常有利。
“但是王……我家主子並不需要一個女子犧牲自己,去幫忙獲得什麼狗屁情報!
“這一次與你們合作,全因事出有因。加上大王子的事情在意料之外,我家主子迫不得已,才會安排你們繼續留在城中收集情報。
“實際上,即使你們根本沒有任何作用,隻要你們心中還認為自己是一個盛朝人,我們都會想辦法把你們接出去,不會任由你們留在這裡受苦。
“戎族王室那邊,如果我們有想知道的事,自然會自己安排人去探聽,不需要委屈你……你一個女子去做這種事。”
羅軻看了他一眼。
她幽幽歎道:“可是,你們很難再有這樣的機會了。”
說完這一句,她又轉過頭去,看向窗外。
窗戶正對的是南方,也就是盛朝所在的方向。
那裡是曾經,這個女子日日夜夜想要逃去的,救贖的彼岸。
明明如今一切順利,已經臨到最後一步,她卻自甘舍棄了功成身退的想法。
“你以為我不想回去嗎?”羅軻突然道。
她笑了笑。
“張望鄉,還有阿弟那些小乞丐,你們一定要照顧好!”她突然看向戚三,神色認真地要求道:“你去跟你家主子說,就當是他還我的。
“我為他賣命,所得的一切,都要折成真金白銀,送到張望鄉那些人手中!”
“你……”戚三還想再說,卻被羅軻直接打斷:“好了,你彆再說了。再呆下去,你們就要暴露了。反正我是不會配合你們離開的,你自己看著辦吧。”
她邊說,邊回到了窗邊,又重新賞起外麵的雪色月色:“要我說,你還不如快點回去,將事情通知給你們家主子。
“讓他儘快安排人接應我,好在必要的關頭,保我一命。”
她以手支頤,喃喃道:“我可是很惜命的。”
戚三很想強行將她帶走,但確實顧及著不敢鬨出動靜。此時他們要是被發現了,不光是自己這邊被抓的問題——
戚遊還帶著人,還在附近準備接應他們。如果他們暴露,戎族那邊發現大王子死亡的事情與盛朝人有關,一切便難以轉圜了。
僵持了一小會,戚三咬咬牙,轉身帶著自己的手下和那具屍體,回了密道中。
臨走之前,他對羅軻道:“你安心在此處待著,我回去秉明主子之後,自會有人再與你接應。
“離開拒戎城之前……你若反悔了,將消息傳出來,我們再找機會把你接走。”
說完這一句,他不敢再耽擱,轉身頭也不回地從密道離開。
羅軻嬌軀微震,似乎想要做點什麼,但終究還是安靜坐了回去。
小半個時辰後,戚三帶著自己的手下回到戚遊身邊。
戚遊手下的人已經重新聚集了起來,除了某些繼續被安插在城中的暗探,其他人已經掃好了尾,準備趁著夜黑風高,撤離出拒戎城。
見到戚三自己回來,戚遊有些詫異。
他的傷在胸口,此時雖然已經重新包紮過,因為條件簡陋,布條下還隱隱有血跡滲出。
“怎麼了?”他詢問戚三道:“羅軻人呢?”
城中戒嚴,戚遊第一反應是戚三沒能順利找到羅軻。
戚三心裡麵一揪。
但他沒有耽擱,挑著重點,將方才在羅軻那邊發生的事與戚遊說了:“……佐以親王沒有懷疑羅軻,反而被羅軻所誘惑。
“他想要納羅軻為妾,帶她回王庭。羅軻……答應了。”
他說得並不算詳細,甚至沒有解釋羅軻願意去王庭的真實想法,但戚遊第一時間就明白過來了。
他的眉頭緊皺著。
月近中天,時間已經不多,戚遊不再多想,道:“按照原計劃,我們先撤出去。”
早在準備著的格爾聞言點點頭,眾人行動起來,避開城中巡邏的戎族兵卒,有驚無險地出了城。
等到終於來到接應點時,眾人才有機會稍稍喘口氣,喝點水休息片刻。
戚遊看著拒戎城的反向,沉思片刻,喊來格爾又吩咐了一些事情。
昨夜一場混亂,使得原本就無人修葺拒戎城又添了幾筆滄桑。城中倒塌的建築和隨處可見燒毀的矮牆,無不在述說其中的殘酷與艱辛。
難得完好的一間女子閨房中,那個身姿曼妙的女子,依舊安坐在窗前,雙眼似波似霧,迷離著令人難以捉摸,似乎方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窗外的月牙漸漸東移,將女子映在地上的影子拉得很薄,很長。
——
再漫長的夜,終究能熬到天光乍破。
晨曦照耀到被角的時候,戚瑞在床上睜開了眼睛。
他熟練地起身,自己穿好衣服,又喚婢子端水進屋,完成了一係列洗漱。
窗外陽光明媚,是冬日裡難得的豔陽天。
戚瑞最先到達膳廳,他等了一小會,曹覓便帶著雙胞胎進來了。
早起的北安王妃衝著大兒子一笑:“今日起得這般早?”
戚瑞點點頭,一本正經回應道:“今日還要溫書,不敢耽擱學業。”
戚安打了一個哈欠,隨後“蹬蹬蹬”跑到自家大哥旁邊,拽著他的衣角道:“大哥,你是不是與娘親打賭了?快說與我聽。”
戚瑞挑挑眉:“你怎麼知道?”
兩人對話間,曹覓上前來,將戚安抱到椅子上。
戚安坐好之後,回答道:“我聽婢女們說的。”
王府中,除了少部分人知道王妃和長公子打賭的事情,其他人其實隻是按吩咐辦事,根本不知道事情的全貌。
但老二似乎就是有這樣的本事,總能從下人們的隻言片語中,解析出事情的原本麵貌。
反觀整日與自己雙胞胎哥哥黏在一起的戚然,明明聽到的也是同樣的消息,卻絲毫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此時聽戚安提起,他才後知後覺地問了一句:“啊?打賭?打什麼賭?”
曹覓給他圍上小圍脖,囑咐道:“好了,先不談這個了,早膳端上來了,我們先吃飯。”
她一出聲,三個孩子便安靜下來,點了點頭吃起了早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