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過後,母子四人留在曹覓的院落中閒聊。
今日沒有課程,算是幾個孩子難得的閒暇日。
戚瑞一邊聽著曹覓與兩個雙胞胎說話,心思卻不再這邊,目光頻頻往旁邊的天權和天璿兩人身邊瞥。
曹覓給雙胞胎講完了一個小諺語,轉眼看到戚瑞的神態,知道他掛心著“纏毛線”的事情,便也不再耽擱,安排人調查了起來。
經過了短短一夜,她們需要知道那些纏完毛線,卻獲得不同“酬勞”的婢女們,思想上是不是發生了什麼轉變。
知道昨日戚瑞安排了天權和天璿前往體驗,曹覓便將兩人喚上前來。
“他們兩個是你的人。”曹覓對著戚瑞說道:“不若你來問問他們的感受?”
戚瑞點點頭。
這時候,雙胞胎也知道了“纏毛線”的試驗內容。
戚安特意拐到戚瑞身邊,挨著他坐下,表達自己支持兄長的決心。
戚然卻完全是有聽沒有懂的狀態,依舊窩在曹覓身邊,胡亂拚著手邊的七巧板。
戚瑞喚道:“天權,你先說說你的想法吧。”
天權點點頭。
他先給曹覓和三個孩子行了個禮,之後才答道:“稟王妃,三位公子,隻是過了一夜,小人的態度還是如昨日一般。
“如果再有人詢問,屬下願意告知他們纏毛線十分有趣,但是在屬下的真實想法中,纏毛線……是一項十分枯燥的活計。”
戚瑞頷首。
直到現在,所有人的反應依舊在他的預料之中。
接著,他轉開眼,看向天璿。
天璿同樣行禮,隨後道:“啟稟公子,屬下昨日纏完毛線隻得到了兩個銅板,屬下也願意告知彆人纏毛線是十分有趣的……”
他說到這裡,頓了頓。
戚安性子急。他靠著戚瑞,忍不住追問道:“嗯,然後呢?”
天璿抿了抿唇,又道:“可……屬下覺得,纏毛線……似乎並不是真的很枯燥啊。”
他看似陷入了回憶中,雙唇微微勾起,雙手甚至不自覺地模仿起昨日纏毛線的動作:“嗯……現在想想,將毛線團成一團,還蠻新奇有趣的。”
他這話一出,廳中所有人都朝著他看過去。
榻上,戚瑞的眉頭緊緊皺在了一起。
他有些理不清天璿的思緒,不自覺加大音量說了一句:“你昨日明明不是這樣說的!”
天璿一愣。
他點點頭,道:“是,昨日屬下也同天權一樣,覺得纏毛線無趣……可,屬下也不知為何……”
他不敢欺瞞戚瑞,但心中實在是理不清思緒,一時結巴起來,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隻能結結巴巴道:“方才公子您不問,屬下還沒察覺出來。
“可一想起昨日的事,屬下確實感覺……並不是特彆乏味。”
他整張臉都皺在了一起,顯然陷入了某種糾結中。
天璿並沒有解釋清楚,但戚瑞卻已經回過神來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道:“嗯,你不必解釋。”
抬抬手,示意天璿退下,戚瑞又道:“我不該問的。你隻需要說出真實的想法就行。”
天璿聞言,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一些,點點頭退到了一邊。
戚瑞便轉頭去看曹覓。
雖然早知道是這樣的結局,但其實曹覓自己也有點驚訝。
她自己因為現代時,在兒童天地這種場所工作過,主動被動地了解過一些相關的心理知識。“纏羊毛”類似的實驗,其實當時提出“認知失衡”的科學家早做過。
可如今自己試驗一次,看到天璿這般的態度轉變,她自己心中其實也有一點詫異。
但她畢竟還記著與戚遊的約定,努力控製著表情,做出一副運籌帷幄的模樣。
“天璿畢竟隻是一個人。”曹覓朝著戚瑞說道:“試驗中,其實很容易出現一些行為脫離大眾的‘個例’。
“所以,我們不應該隻聽到他一個人的說法,就下定結論,明白嗎?
“樣本……也就是受到調查的對象必須足夠多,才能有效地證明結論。”
她嘗試向幾個孩子解釋試驗的某些基本要素。
戚瑞被她的話安撫,點了點頭。
戚安則已經離開了暖榻,走到天璿身邊,拉住天璿的衣角細細盤問起來。
過了一陣,被派去詢問那些婢女的東籬回來了。
她據實向曹覓和戚瑞述說著眾人的反應。
麵對那些不知情的婢女,調查她們的想法其實不算難。
東籬先是找了一些普通的婢女,裝作不經意間問起昨日“纏羊毛”的事情。
因為昨日的約定,眾人的答案絕大部分都是“纏羊毛非常有趣”。
接著,她便自己親自出場詢問。
由於那些參與試驗的婢女們地位比她低上許多,在她麵前基本不敢說謊。在東籬強調一定要誠實,卻無論她們如何說都不會有懲罰之後,很多人便輕吐了真正的心聲。
而最終的結果顯示,這些人的答案其實同方才天權與天璿的說法很類似。
得到一兩銀子的人繼續堅稱纏毛線是枯燥乏味的,而絕大部分得到兩個銅板的人,態度卻已經離奇轉變了。
偶有幾個依舊不認為纏毛線有趣的人,也不覺得纏毛線這種事十分難捱。
及到此時,情況便明了了。
戚瑞並不驚訝。
雖然當時曹覓那樣說,但早在天璿說出自己的想法時,他便隱約意思到是自己錯了。
此時聽完東籬的稟告,他點點頭,平靜地轉過頭去看曹覓。
曹覓揮揮手,讓東籬退下。
她知道,自己要開始解釋這件事了。
因為早已經趁著這段時間組織好了語言,曹覓這一次沒有耽擱,直接道:“針對這樣的現象,有一個……嗯,很厲害的學者,做了一番總結猜想。”
回憶著“認知失調”理論,她解釋道:“纏毛線本身確實是枯燥乏味的,這一點無可辯駁。為何經過了一夜,這些人的想法會改變呢?”
廳中,所有人都在等著她的解釋,特彆是搞不清楚自己想法的天璿,把脖子都拉長了。
“那位學者說,做了枯燥的事情,卻必須堅稱它有趣,其實是一種‘言行不一’的行為,會讓人產生心虛的感覺。
“得到了足夠酬勞的人,其實有了充分的理由說服自己——我為什麼要說謊呢?因為我得到了許多錢,我是為了錢才說它有趣的。
“因為有了這樣充足的,合理的理由,他們能夠自圓其說,所以真實想法是不會改變的。
“但是得到兩個銅板的人,就不是這樣了。很顯然,區區兩個銅板,根本不能‘收買’他們心安理得地違背自己的內心。”
說到這裡,她笑著看了天璿一眼。
天璿身子一僵,隨後不好意思地附和著點點頭。
“所以呢,這時候就會發生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了。”曹覓轉過眼,看向戚瑞,繼續道:“為了消除自身說謊帶來的心虛、尷尬等等一係列的負麵情緒,這些人便會在潛意識中改變自己的想法。
“他們會讓自己真的愛上這件枯燥的事情,真心地覺得它是有趣的,以此來起到安撫自己的作用。
“那位學者,將這種效應,稱為‘認知失調’。”
戚瑞已經聽得入迷了。他眉頭輕皺,雙唇微抿,顯然已經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
戚安則滿臉複雜,還在努力地消化曹覓話中的意思。
所以曹覓這番話說完,隻有雙眼發直的老三戚然,捧場地喊了一聲:“好厲害哦!”
曹覓聽到聲響,好笑地低下頭去看他,見他仍舊是一副呆愣的表情,便故意拷問道:“什麼好厲害?”
戚然一愣。
他沉默了片刻,低頭抓起一個七巧板的三角形遞到曹覓麵前,道:“娘親,你看!”
曹覓便確定了他啥都沒有聽進去,無奈地搖了搖頭。
另一邊,戚瑞已經回過神來了。
他喃喃道:“居然有這種事……”
曹覓聞言,點了點頭。
她見戚瑞已經能接受上麵的解釋,想了想,又繼續擴展道:“其實這個理論還有其他的內容,比如關於懲罰的。
“做了錯事,是施以大懲令過錯者吃到巨大苦頭好呢,還是小懲警示一番,更能令人悔改呢。
“那位學者也做了相關的試驗,結果……也與普通人的思維相違背——
“小懲警示的效果其實更好。”
戚瑞一動不動,聽得極為認真。
曹覓接著道:“他解釋說,情況跟上麵的其實有些類似,受到大的懲罰,其實平複了過錯者內心的愧疚感,我做錯事,所以我受到懲罰,我已經為此付過代價了。
“反而是小懲警示,會令過錯者繼續愧疚,從而達到主動約束自己,不再犯同樣錯誤的效果。”
曹覓說完,朝著戚瑞笑了笑:“所以,在學習這些事情上,物質獎勵或者懲罰,其實都應當適量適度。
“‘重利勸學’,或者‘嚴懲勸學’,在短時間內當然很有效果,但終究會留下隱患。”
戚瑞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娘親,我明白了。”
他看了一眼曹覓懷中,懵懵懂懂的戚然,又道:“然弟如今的模樣便很好,我會與安弟一起,幫他好好適應接下來的課業。”
正與七巧板較著勁的戚然發現自己莫名其妙被點了名,愣愣地抬起頭,朝著自家嚴肅端方的大哥看過去,不明所以地“啊”了一聲。
曹覓笑了笑,摸著自家小胖墩的發頂,點頭溫聲對著戚瑞回應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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