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七在草筐裡撥了撥, 挑出一株枯黃的草藥, 將它扔了出去。
“所以, 你們其實是盛朝的軍隊。”已經被強製洗漱乾淨的韓甲有些半信半疑地詢問道。
他的眼神在來來往往的戎族兵卒上麵遊移,顯然對胡三七所言並不是非常信服。
“是。”胡三七頭也不抬,淡淡回應道:“我們是北安王麾下的親兵隊伍。”
為了增加可信度,他又補充道:“王爺已經攻下了南麵的拒戎城, 此時正領著兵在攻打抗戎城。”
說著, 他抬起頭看著韓甲韓乙兩兄弟:“抗戎城離這裡不遠, 你們應該知道吧?”
韓家兩兄弟點點頭。
“那裡打仗了嗎?”韓乙喃喃道。
他問:“難道真的像古爺爺說的, 盛朝的軍隊來救我們了?”
胡三七張了張嘴,卻沒想好怎麼回話。
半晌, 他道:“對啊。你們……你們村還有人記得盛朝的軍隊?那位什麼古爺爺, 跟你們生活在一處嗎?”
“他死了。”韓乙如實答道:“早死了。”
胡三七一時有些發愣。
韓甲和韓乙其實算是流落在此處的盛朝遺民。
塞外五城最繁榮的時候,除了五座大城,周邊還有許許多多依城而建的村落。
當年的戰爭發生得太快,很多盛朝的普通民眾沒來得及遷移出來。再加上當權者懦弱, 軍隊撤回封平之後, 便選擇了閉城,不讓進也不讓出, 使得很多盛民失去了回歸國土的機會。
這其中大部分人淪為了戎族的奴隸, 但也有像韓甲村落這樣,舉村藏匿起來的。
因為時間過去太久,老一輩的人還惦記著盛朝的軍隊回來拯救他們,但是韓甲這些年輕人, 對於這種事已經沒了太大的期望。
他們隻是按照這上一輩的生活習慣,在貧瘠的草原上尋找能賴以生存的物資,不問緣由地活下去。
從胡三七的介紹中,他們更多的是覺得新奇,而不是感慨。
一番交談過後,韓甲試探性地問道:“那……既然你們不是戎族的,那……你能不能放我們走?”
胡三七問道:“你們想回去?”
“那是當然!”韓乙急不可耐地插話道。
胡三七點點頭:“當然可以,我們此次也是來監視平晉山那邊的,把你們抓來,算是一場誤會。”
“嗯!”韓乙聞言,興奮地揪著韓甲的衣袖,“哥,我們現在就走!
“我們被抓了一天,老五他們指不定還以為我們死了呢!”
但令他沒有想到的事,韓甲並沒有如他那般興奮。
韓甲看著胡三七,扯著自己身上的衣服,突然問道:“這個……該怎麼辦?
“我們的衣服,之前被那些戎族人燒了。”
兩人剛被抓住的時候,胡三七嫌棄兩人太臟了,讓格爾將他們帶去清洗。
因為韓家兩兄弟身上的衣服實在太臟,又十分破爛,格爾當時順手就將東西扔到火堆裡麵去了。
此時兩人身上穿著的,是格爾從隊伍翻出來的兩件普通衣服。
這些衣服一般是輪值的兵卒們,不需要穿著厚重鎧甲時的裝束,但論起質量什麼的,也比之前韓家兄弟穿的要好上許多。
“對啊!還有我的田鼠!”韓乙扁了扁嘴,喊道。
胡三七抓了抓自己的頭發。
說實話,他隻是一個大夫,要讓他處理草藥還行,讓他安排這兩個人,確實為難他了。
“你們……”他想了想,道:“你們村子裡還剩多少人啊?要不你們到拒戎城去吧。”
他道:“王妃帶著人在重建拒戎,那邊雖然生活辛苦,但是至少有衣服穿,有麥餅紅薯吃,不會這麼慘。
“衣服你們直接穿走就是了……也不差這兩件。”
韓甲愣了愣,反應過來之後問道:“還能……到拒戎城去嗎?”
“當然可以。”胡三七與他們說道:“如今生活在那裡的百姓,也多是王妃在遼州境內救助的流民。
“如今王妃想要複蘇拒戎,肯定是希望有更多的人過去。”
韓甲兄弟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些遲疑。
胡三七便又道:“總之你們再考慮考慮吧。
“王爺已經興兵,這幾年內,塞外五城必定能夠重新回到盛朝。到時候此間的戎族被驅逐,你們想要怎麼樣都可以了。
“至少不會過得比現在差了。”
韓甲點點頭,沉思了一陣後點頭道:“嗯……好。”
對話告一段落,韓甲便也直接帶著韓乙離開。
他們離開時還十分小心,不僅繞著路,還小心地注意不要被人尾隨,以免暴露自己村落的所在地。
一直花了兩天,他們才鑽進平晉山下一個山道峽口處,不見了蹤影。
遠處,格爾放下了搭在眼睛上的望遠鏡:“看來就是這處地方了。”
莫林無奈地看著他。
兩天的暗中偵查讓他有些疲憊,此時聞言被有些委屈地抱怨道:“統領,我早跟你說過,以他們的裝束,肯定沒什麼問題。
“我們何苦跟過來,受這份罪呢!”
格爾不滿地看了他一眼。
他道:“你發現他們的藏匿水平沒有?這一次要不是我有望遠鏡,可能早就失去他們的蹤影,或者直接被他們發現了。
“應付這樣的人……小心點總沒錯。”
他拍了拍莫林的後背,道:“好了,提起勁來。
“夜裡我們摸過去看看,確認了這個村落確實沒有威脅之後就離開。”
跟隨他過來的整個小隊齊齊點點頭,輕聲應道:“是。”
再說回到家中的韓家兩兄弟。
因為同伴親眼看見他們被戎人抓住,村裡的人都以為他們死了。
兩兄弟進入村裡,村中正在為他們的葬禮爭吵。
“弄點他們屋子裡的茅草就行了!”村長拉住一位老者:“這好好的一塊布,拿去做衣冠塚,這多浪費啊!”
老者卻不願意:“村長啊!老韓一家都去了。
“前幾個人都是乾乾淨淨去的,這一次兩兄弟的屍骨都沒有,怎麼說也得放塊布吧!”
他歎息一聲:“衣冠塚衣冠塚,本來就該是用舊衣的……我們用這個代替,已經很勉強了。”
這個村落生活在草原深處,雖然勉強活了下來,但是很多生存物資都匱乏。村中許多人,是沒有什麼替換衣服的,更不提什麼舊衣服了。
一件衣服,父傳子,兄傳弟,一直要傳到爛得實在穿不了了,才能扔。
村長的兒子老五是韓甲兩兄弟的發小,此時眼睛微紅地拉了拉自己父親:“父親,您彆阻止韓叔了。
“要我說,把他們的被褥放進去都不過分。”
“你懂個屁!你還想放被褥!”村長怒不可遏地喝道:“真當村子是什麼大富大貴的地方啊!
“他們那兩條被褥拿出來,今冬估計能保住兩個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