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幺不太喜歡出門。
他更喜歡躺在沙發上,也不乾什麼,就是睡覺,他好像有睡不夠的覺,其實有時候他也不太能睡得著,他會背著李冕吃安眠藥。
睡著就能忘記很多事情。
李冕的傷養了一個多月就好得差不多了,他體質好,恢複得快,夏天犯困挺正常,但在陳幺持續犯困了一周後,他還是把陳幺從沙發上挖了出來:“我們出去走走。”
陳幺又吞了兩顆安眠藥,劑量不大,但就是很困:“出去嗎?”思維有些遲鈍,說話都拖著一個調,“去哪?”
“去超市。”
李冕去把窗簾拉開,讓陽光灑進來,“晚上要不要吃火鍋?我們買菜一起做吧。”
火鍋?
陳幺支棱了下,他揉眼睛,行為遲緩地邁下沙發,“我去洗下臉。”
八月了,天熱得厲害,客廳裡拉著冷氣還不覺得有多難熬,出去晃一下,簡直要被曬化了。
小區裡綠化做得挺好的,入目可及的樹木都長得老高了,蟬趴在樹梢聲不知疲倦地叫著,熱烈燦爛。
陳幺一出門就差點被熱浪逼回來,他聽到了蟬鳴,看到了像是要裂開的太陽。
李冕順手拿了一支冰棒,他拆開外包裝遞給陳幺:“草莓味的,甜嗎?”
陳幺剛覺得熱,又被冰得哆嗦了下。
李冕站在一邊笑:“有這麼涼嗎?”
陳幺咬著冰棍:“涼。”雖然涼,但很舒服。
他的唇被冰到了,顯得更加的鮮豔了,他走了兩步才發現李冕在盯他,他把冰棍遞到李冕嘴邊,“你也想吃嗎?”
李冕剛在想他姐夫的嘴唇和草莓醬哪個更紅一點,他低頭,但沒咬冰棍,他就舔了下:“我吃過了,姐夫自己吃吧。”
陳幺的睫毛往上了點,露出了半邊透亮的瞳孔:“……嗯。”他用冰涼的指尖去捏自己的耳尖:“好。”
舔他咬過的冰棍真的好色啊。
超市並不遠,驅車十分鐘就趕到了。
地下一層是食品區,食品區又劃了幾大塊,今天是周六,超市裡的人比平常多出好多,生疏區的人格外多,推著小推車都擠不進。
李冕說他去買點蔬菜,讓陳幺等他會兒。
陳幺在挑火鍋裡的牛肉丸,牛肉丸有好多個牌子,他猶豫了好一會都沒能決定挑哪一個牌子。
看起來都好好吃,實在是太難抉擇了。
有個看起來挺成熟的女性走了過來,她約莫三四十歲,一襲碎花長裙很是典雅,又很有親和力,她順手拿起了一包牛肉丸:“這個牌子的好吃點,它家的牛肉丸都是純手打的。”
陳幺先怔了下,然後遲鈍的伸手接過來放到自己的推車裡,他不太會和陌生人相處,聲音就有點局促:“謝謝。”
“沒事兒。”
陌生女士看了眼陳幺的小推車,“你晚上也是要吃火鍋嗎?”她示意陳幺看自己的推車,“真巧呢。”
陳幺不知道要說什麼,拉著小推車有點手足無措的樣子,下意識就去張望已經看不到影子的李冕。
女士見狀也朝那邊看了眼:“在等人嗎?”她還笑,“你的愛人?”愛人?
陳幺不愛李冕,從來沒用這兩個字形容過李冕,他又開始難受,臉色由紅潤轉煞白:“我……”他艱難道,“我。”
李冕其實沒去買菜,他在一個貨架後麵。
“彆緊張。”
女士靠近陳幺,她說話很溫柔,能很好地安撫人的情緒,“我就是隨口一問,火鍋裡放點芝士小香腸也很好吃,要試試嗎”
陳幺嗅到了安神香的味道,相當的素雅,他攥著扶手,晃神的時候聽到前麵的人問他要不要試試什麼東西。
對於問句,他一般是不會拒絕的:“……好。”他很慶幸女士能換了個話題,“謝謝。”
“怎麼老是說謝謝。”
女士往自己小推車裡也丟了一包,她不再看陳幺,把目光轉向冰櫃,“我挑好了,先走了。”
陳幺連忙說了聲再見,女士笑著擺手,用輕柔愉快的語氣道:“跟你聊天我好像會挺高興,你挺有意思的……有機會再見就交個朋友吧。”
陳幺並不抗拒陌生人,他就是擔心自己做不好會讓彆人討厭。他其實覺得自己沒說什麼,性格又很無趣,但這位女士目光輕柔,聲音愉快,好像被傳染到一樣,他也笑了下,聲音溫和:“好。”
李冕一直等他找的心理醫生走了後才過去:“哥,笑什麼呢?”
“遇到了一個很友善的人。”
陳幺往小推車裡看了眼,“吃牛肉丸和小香腸嗎?都是她推薦給我的。”
李冕把買到的蔬菜放到推車裡:“我推著吧。”
買的差不多可以結賬了。
……
他們逛了三四個小時,到家洗菜洗了一個多小時,吃完飯都八.九點了,陳幺這時候已經困得不行了。
他去浴室稍微衝了下就睡覺去了。
李冕沒睡,他在跟人聊天。
【李冕:怎麼樣?】
【餘晨曦:還是建議李先生您儘快跟陳先生分開。】
【李冕:……】
【李冕:你知道我想聽的不是這個,有彆的辦法嗎?】
【餘晨曦:沒有。我必須要提醒您一下,陳先生的情況已經很嚴重了。】
李冕沉默了很久。
【李冕:那按計劃來吧。】
【餘晨曦:好。】
【餘晨曦:你們分開的話,陳先生應該會很痛苦。】
【餘晨曦:要戒掉對您的病態依戀對他而言就跟戒毒一樣艱難,他肯定會反複崩潰。】
【餘晨曦:到時候也請您務必堅持住。】
*
*
陳幺發現李冕好像沒有那麼愛他了,這還不是他錯覺。
李冕不會再每天做飯,也不會再每天黏著他。
李冕本來就是富家公子哥,他會玩、可以玩的很多,在李冕三番兩次夜不歸宿後,陳幺竟然慢慢地感到了平靜。
李冕不那麼喜歡他,他的負罪感就沒有強烈,他甚至覺得這樣就很好,李冕不愛他,就隻是想跟他玩玩。
但他這平靜沒持續多久,他的情況剛開始好轉又急轉直下,他一個人晚上睡不著,他很想李冕。
他抱著手機,通訊錄一直停到李冕的那一頁,但始終沒勇氣按下去……他怎麼可以這麼自私,他明明就不愛李冕不是嗎?
一天、兩天,李冕不回來,他就連覺都不睡,抱著膝蓋整夜的哭。他抓自己的頭發,甚至很想扇自己的耳光,但打臉上實在是太明顯了,他沒敢那麼做。
陳幺開始暴瘦,都沒幾天,他的下巴都有些脫形,他看看陽台,看看桌上的水果刀,無數種念頭在他大腦中劃過,最終還是求生欲占了上風,他給李冕打電話。
打一個不接,打兩個不接,就一直打,大概被連續掛了七八次,電話終於通了,他還沒說話,就開始了抽噎:“小冕。”
“我害怕。”
李冕不知道在乾什麼,他那邊吵得很,他的聲音懶洋洋的:“怕什麼?怕就把燈打開啊。”
陳幺不想開燈,他覺得自己哭成這樣子實在難看,他抓自己的頭發,好像沒有痛覺似的抓自己頭發:“我……我。”
李冕在看監控器,高清屏幕裡他姐夫一個人在床上縮著,他在哭,他還在發抖,眼淚像洪水般在泛濫。
他捏著的手機泛白,聲音都冷了:“陳幺。”
陳幺沒回答李冕的話:“小冕。”
他捂臉,想攔著淚水,但還是沒攔住,“我在哭,我哭得好慘。”
李冕看到了。
他有點想瘋:“你到底想怎麼樣?離開就我不能活嗎?”
“我好痛苦。”
陳幺的聲音很輕,“小冕……離開的話會不會好一點。”
李冕蹭一下起來了:“你在說什麼胡話!陳幺……”
陳幺把電話掛了。
餘晨曦一直在:“李先生,陳先生應該沒有自殺的念頭,他的求生欲很旺盛,他在威脅你,還請你保持冷靜……”
“閉嘴。”
李冕早就受不了了,他的眼神有些凶惡,“什麼叫威脅我?他有求生欲都是他的錯了嗎?”
“他隻是想活著他有什麼錯!”
餘晨曦平靜得很:“請您冷靜。”
李冕做不到:“我要回去。”
餘晨曦追了上去:“李先生!我敢確定陳先生是在威脅你。”
“你用什麼跟我保證,你的專業水平嗎?”李冕的聲音頓了下,“你可以賭,我賭不起……我也不敢賭。”
餘晨曦皺眉:“李先生。”
李冕打斷了餘晨曦,他看向監控器裡的陳幺:“你確定他這樣真的可以活下去嗎?”
他應該聽心理醫生的,但他就是有種莫名的直覺,陳幺這樣是活不下的,“他不愛我,但離不開我。我愛他,卻要離開他……真可笑。”
餘晨曦看著李冕:“您堅持要回去的話,我沒辦法再幫助您了。”
李冕沒有再回頭:“那就到此結束吧,尾款我過兩天就打給你。”
陳幺等李冕回來。
餘晨曦說的沒錯,他是有很強的求生欲,但餘晨曦還不夠了解他,他最畏懼的不是死亡,是不被愛。
他決定等李冕半個小時。
陽台上有風,他坐到米黃色的吊椅裡搖擺,他無時無刻不再痛苦的靈魂終於感到了稍許安逸。
陳幺抱著膝蓋,下巴枕著臂彎,安靜的縮成了一團。
李冕回來的時候就看到陳幺在吊椅裡搖,他走過去:“哥。”
陳幺的臉很白,黑發細碎:“小冕?”他的眼睛很漂亮,一直在笑,含著淚花也像笑,“你還是回來了。”
他像個小孩一樣追問,“你愛我對嗎?”
李冕笑了下:“嗯。”
他想了好多,又把所有的一切拋之腦後,“我愛你。”
陳幺笑了下:“我感覺好幸福。”他笑的時候又在哭,聲音很低,“……對不起。”
他實在是做不到愛李冕。
李冕也笑了下:“我才該說對不起。”
他伸手去碰陳幺的臉,“你瘦了好多,這些天你是不是很難過?”
是好難過,難過得要死掉了。
陳幺舒服地蹭了下李冕的掌心:“小冕。”
李冕這年十八。
他最愛的人他麵前告訴他。
“——我感覺我遲早要走的。”
他愛的人蹭著他的手,“我好慚愧,可我太缺愛了,我痛苦又幸福,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掙紮多久……小冕,再陪陪我吧。”
李冕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好。”
他俯身,去吻陳幺冰涼的額頭,“哥,彆內疚了,我們都做過了努力了,我們都很努力了。”
陳幺有努力愛李冕,李冕也有很努力在幫陳幺好起來,可惜越努力就絕望,陳幺在掙紮過後明白了他不可能愛上李冕。
李冕掙紮過後明白了那些治療隻會讓陳幺更痛苦。
陳幺靠在李冕懷裡:“我是不是很沒用。”
既做不到愛李冕,又做不到心安理得地享受被李冕愛。
“怎麼會沒用呢?”
李冕的唇瓣往下移,“哥明明很厲害,你看,我都知道你不愛我了,還是對你死心塌地。”
陳幺顫了下,又想哭又想笑。
李冕不知道陳幺這些天過得有多煎熬,或許陳幺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煎熬,他摸到了陳幺的肋骨:“你真的好瘦。”
陳幺抿唇,有些羞澀:“我吃不下飯。”
李冕眼眶有點酸,但還是在笑:“是不是沒我做飯,你就吃不下去。晚上吃了沒,我去做點?”
陳幺說沒吃。
李冕又在陳幺唇瓣上親了下:“那我去做。”
陳幺打起精神:“我和你一起吧。”
十點多了。
陳幺和李冕一起做了晚飯,陳幺胃不好,晚上不能吃太膩的,他們就煮了個清湯麵。
吃完飯兩人回到了床上,陳幺靠著李冕睡,他每次睡前都感覺很幸福,然後每次半夜的時候都會驚醒。
李冕也會跟著醒。
他們不乾彆的,就做.愛,一直做到陳幺精疲力竭,沉沉地睡去。
九月,李冕該開學了,但他沒去,陳幺的狀況越來越糟,陳幺不願意出門,就是有李冕陪著,還是會哭。
陳幺不是很畏懼死亡,他是怕自己走了,李冕該怎麼辦?內疚和幸福吞噬著他,讓他每天都徹夜難眠。
李冕總會陪著陳幺,總會告訴陳幺沒關係的。
可惜陳幺做不到沒關係,李冕對他越好,他就越內疚,偏偏他還離不開李冕,他覺得自己就像個寄生在李冕身上的畸形怪物。
這個認知明顯把他推向了更深的自厭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