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奈並沒有人聽他的,百麗兒一邊給這些女人安排房間,一邊理所當然地說:“這裡是醫院啊,她們都是來治病的。”
安東尼一口氣噎在胸口。陸希一行人前往王都的這段時間,雇傭兵團裡的人都陸續找到住處搬了出去,百麗兒卻一直住在教堂裡——哦,按她自己的說法,她要做醫生,所以要住在“醫院”裡。
這個女人開始是去觀看彆人屠宰,後來就自己帶了兔子或者野雞之類的小獸回來切割——唔,或者叫做“解剖”,有時候卡瑪也會過來,跟她一起用雪雀油脂裡提取出來的麻藥做“臨床試驗”。
她們兩個把教堂弄得血淋淋的,可安東尼還沒法說什麼,因為她們是在研究那種麻藥對人體的影響,說是要為兩個孩子的手術做準備。
安東尼現在已經知道了,卡瑪的那個女兒,看起來挺可愛的小姑娘艾米,後背上生著一個魔鬼瘡。
那種東西他也是有所耳聞的,是魔鬼之力留在嬰兒身上的印記。一般來說,這都是因為女人首先墮落並與魔鬼□□,生下的嬰兒將來也會墮落。但偶爾有時,女人是被騙的,因為魔鬼在黑夜之中冒充她的丈夫,而她隻是一時不察……
雖然兩者的情況不同,但其結果都是一樣的,全都是被送上火刑架,包括那個嬰兒,因為魔鬼瘡是深入靈魂的,即使是聖徒都無法令其消失,唯有火刑才能將靈魂淨化,使之未來不至於墮落入無儘深淵。
他真沒想到,卡瑪那個看起來非常規矩並且勤快能乾的女人,竟然跟魔鬼……但更沒想到的是,就連這種人,伯爵小姐竟然也帶來了長雲領,並且宣稱那不是汙染和墮落,隻是生病。
而且,她還能治!
安東尼真的感覺長雲領的日子不好過。
他早知道長雲領的日子不會好過,但沒想到是這種不好過法。他預想中的,長雲領領主對他橫眉冷對的場景根本沒有,甚至人家還供應他的一日三餐,都沒讓他自己種地或者找信徒討飯。
更甚至,伯爵小姐講課都特地帶上他呢。
然而這日子真的很難過,伯爵小姐做的每一件事,甚至說的每一句話,都好像在挑戰著他的底線,偏偏很多事情,最後都被證明她才是對的。
安東尼感覺自己的底線在一步步後退,仿佛有什麼東西在被一點點打碎,難受,又說不出來。
有時候他也想乾脆離開長雲領,可是想到自己對老師說過的話——這樣離開簡直就是潰敗逃跑,並且他清晰地意識到,這樣的逃跑,其實就是對主的信仰的崩潰——他已經沒有信心在這個地方繼續堅定著信仰,所以才要逃避。
但是如果不離開,安東尼又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總有一天他碎著碎著,信仰就再也粘不起來了。
進退兩難。而這個時候,伯爵小姐又塞進來一群墮落的女人,來挑戰他的神經!
“露西小姐呢?”安東尼感覺自己的火氣都要壓抑不住了。這裡是教堂,是教堂!不是隨便什麼肮臟的人都可以進來的地方!
百麗兒忙得團團亂轉,隨口回答:“在雲果花田裡。”
陸希確實在棉花地裡。回到青石城,馮特伯爵還抽時間先沐浴,她可是連城堡都沒回,就直接躥來棉花地了。沒辦法,打頂這事兒她擔心好久了,一分鐘都不想耽擱。
其實她還真不是瞎擔心,打頂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有人不同意。畢竟大家都知道,這把植株的頂掐了,必然影響生長,這種地都是要護著作物的,怎麼還有自己來損傷的呢?
不過分管棉花田的是胡安娜,這位是伯爵小姐的鐵杆擁護者,不管自己想不想得通,對於伯爵小姐的命令那是堅定不移地執行。前幾天要打頂的時候還有人說,伯爵小姐馬上就回來了,是不是等她回來再搞?
但胡安娜牢記著“時到不等枝,枝到不等時”的最高指示,牢記著伯爵小姐說過的“頂心與頂部兩葉持平”的打頂時機,硬是在兩天前帶著奴隸們把棉花田全部打了頂。
“非常好。”陸希當然是沒打過頂的,隻有一點理論知識,現在看著這一片綠油油的棉田,也不知道打頂效果到底怎麼樣。但不管怎樣,胡安娜堅決執行了她的命令,沒有因為怕擔責任而耽擱打頂時機,單是這一點就值得好好表揚。
“今年秋收之後,我會讓你們中的一部分人成為自由民。”這是陸希早就考慮過的事了。
奴隸製是要不得的,長雲領的奴隸遲早都會成為自由民。但這事兒也不能一蹴而就,太容易了反而有些人不會珍惜,所以陸希準備分批的來。像胡安娜、老約翰這樣的奴隸,今年秋收之後都會獲得自由身。
陸希這麼一說,棉田邊上圍著的奴隸們都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樣,半晌才有人小聲說:“讓,讓我們成為自由民?”
“對。”陸希微微一笑,“努力工作,成績優秀的人,會第一批獲得自由。”
聽到“成績優秀”,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胡安娜身上。這不明擺著麼,胡安娜最早跟著伯爵小姐乾活兒,現在又負責這些雲果花,而且剛才伯爵小姐還誇獎了她,那她肯定會是第一批成為自由民的奴隸了。
“可是,勞拉不是獲得神恩了嗎?”人群裡終於冒出個不和諧的音符,“她獲得了神恩,胡安娜不就也……”
按照教會的做法,確實是這樣的。一個家庭中如有獲得神恩之人,整個家庭的所有成員都會一起從原本的階層裡脫離開來,成為人上人。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句話放在光明大陸那是特彆的準確。
然而在長雲領不是這樣。勞拉去年就覺醒了神恩,但她和胡安娜仍然是奴隸。之前大家忙得團團轉,倒是忘記了這件事,現在被人一提醒才想起來——是啊,胡安娜理應已經不是奴隸了啊。
“不是因為勞拉。”陸希可不打算搞這種“連坐”法,“一個人地位的提升,取決於他自己為集體做出的貢獻和價值。即使勞拉沒有獲得神恩,胡安娜一直認真工作,勇於負責,她靠著自己,也能夠成為自由民。神恩不代表什麼,覺醒神恩也並不等於高人一等,要看他用神恩做了什麼。人的價值也不在於神恩,神恩就像果樹上開出的花,假如不結果,那最終也沒有多少價值。而沒有神恩的人,或許開不出美麗的花,但做一片綠葉,努力為樹木的生長製造營養,那麼最終結出的果實裡也會有他的一份功勞。”
奴隸們麵麵相覷,有人露出了笑容,也有人顯然還是有點無法接受這種“神恩不等於高人一等”的說法。但是他們看著胡安娜的眼神都有些羨慕,伯爵小姐都這麼說了,就等於告訴大家胡安娜今年肯定會成為自由民了啊!
自由民啊,這是多少奴隸想要的身份啊。當然在長雲領做奴隸,現在的日子也很好過,可是自由民,那畢竟是不一樣的。
胡安娜已經淚流滿麵了,勉強控製著自己不要哭出來。勞拉獲得神恩的時候她確實欣喜若狂,覺得女兒從此就有一條光明大路可走了。但她沒想到,她憑著自己的努力,有一天也能為自己掙到自由民的身份!
陸希拍拍她的肩膀,對周圍的奴隸們笑了笑:“好好乾,新生活在前麵等著你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