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的話還沒說完,管事就衝著他啐了一口:“他家藏著魔鬼,你是鄰居難道不知道嗎?你知情不報,還沒追究你的罪過呢!”
沃夫不敢說話了,對著皮特投去複雜的眼神,退進了人群裡。
“去個人稟報騎士大人!”管事意氣風發,自覺這下立了大功,“我抓住了一個魔鬼,請騎士大人來主持淨化儀式。”
所謂淨化儀式,就是火刑。皮特一陣絕望,最後的求生欲望讓他大聲喊起來:“我們不是魔鬼,我們沒有害過任何人!我們隻想去聖城,求神治好肖恩的病。”
“彆聽他們胡說!”管事亢奮地揮著手,“魔鬼都說自己沒乾壞事!”他正愁沒辦法討好新領主呢,這下可好了,抓到一個魔鬼,這不就立大功了嗎?
“都讓開!”人群後麵忽然傳來了響亮的聲音,把管事的聲音都壓了下去,人群向兩邊退開,皮特絕望地抬頭看去,隻見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鎮子入口處,一個英俊的男仆從馬車車轅上跳下來,恭敬地拉開車門,扶下了一個衣著華麗的少女。
“伯,伯爵大人!”管事第一個反應過來,衝上去行禮,“晚風嶺城堡管事馬拉向您問候,忠心為您效勞。”
這位就是女伯爵,他們的新領主?皮特心裡稍微浮起一絲希望——女領主會不會心軟一些,對他們有那麼一絲憐憫?
然而馬拉搶在所有人前麵,大聲說:“伯爵大人,這裡有一家魔鬼,您千萬不要靠近,它們會傷害到您的!”
“是嗎?”女伯爵的語氣聽起來漫不經心,“又是魔鬼?你們晚風嶺有這麼多魔鬼的嗎?讓我看看,到底是不是魔鬼。”
“當然是魔鬼!”馬拉信心十足,“您看那個小子的嘴,不是魔鬼誰會長成這樣子!”
皮特拚命抬起頭:“我兒子不是魔鬼,我們沒有害過任何人!”
“你閉嘴!”馬拉撿起一塊乾柴扔向皮特,“你這個魔鬼,還要狡辯!”
但是這塊乾柴在半路就落了下來,女伯爵身邊那個英俊男仆隻是抬了抬手,乾柴就像被什麼人拽著似的,落到了地上。
這一手引起了鎮民們一片驚呼抽氣的聲音,馬拉也瞪大了眼睛。女伯爵瞥了他一眼:“你們鎮子上之前不是有教堂和牧師嗎?那怎麼會有魔鬼?”
“呃——”馬拉愣了一下,“那個,魔鬼很狡猾……”
“那就是說,牧師和教堂其實根本沒什麼用了?”女伯爵問道,“牧師在的時候魔鬼沒做什麼害人的事,牧師走了他們反而要離開,有這樣的魔鬼嗎?”
一句話問住了馬拉,一些鎮民也情不自禁地點起頭來,沃夫尤其激動地點頭,還小聲地說:“皮特沒有害過人……”
馬拉瞪了沃夫一眼,剛想說話,陸希就把目光轉向他:“你叫馬拉?我聽說你經常在收稅的時候有意多收農夫的糧食?”
這樣的事馬拉當然沒少乾,要不然為什麼總有人想討好他呢?為的還不就是讓他稱重的時候手鬆一鬆,能夠多給他們留幾磅麥子嗎?而馬拉自己覺得這很正常,當管事的,沒有點兒權力還算管事嗎?
但是現在是女伯爵在問,馬拉的汗一下子就出來了:“我,我,這些人種的糧食不好,還總想著少交,我隻是為了領主大人——”
“是嘛?”女伯爵似笑非笑地打斷他,“但是聽說如果有人給你好處,你就少收他們的稅,這可是在偷盜領主的財產啊。”
馬拉直接就跪到地上去了。還沒等他說話,女伯爵身邊的那個英俊男仆就擺了擺手,當即上來一位穿著半身甲的騎士,跟拎小雞似的把馬拉給拖走了。
小廣場上靜得落針可聞,那些賄賂過馬拉,希圖給自己多留一口糧食的人家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但是女伯爵並沒接著追問這件事,反而是對著皮特三人擺了擺手:“把他們放下來。”
皮特昏頭脹腦地從柴堆上走下來,第一反應就是撲到女伯爵麵前的地上去:“大人,我的兒子真的不是魔鬼!我們離開,隻是因為牧師走了,沒有人再替我們將懺悔和祈禱傳達給主。我們隻是想去聖城,求主拯救我的兒子,他從來沒有做過壞事,為什麼會被神厭棄呢……”
他語無倫次,雖然感覺到自己可能不用死,但還不敢完全相信。
陸希看著這一家三口。女人一言不發,隻是死死拉著自己兒子的手,想把他擋在自己後麵。於是她向那個十二三歲的瘦弱男孩招招手:“過來讓我看看。”
廣場上的鎮民有人發出細微的抽氣聲,他們眼睜睜看著那個麵貌像兔子般的男孩走到女伯爵麵前,女伯爵甚至伸手碰了碰他裂開的上嘴唇!天呀,這,這可是魔鬼——不,隻是可能是魔鬼……但不管怎麼樣,長成這樣子多嚇人呀,女伯爵不害怕的嗎?
陸希當然沒什麼可怕的,唇齶裂而已,又不是沒見過。而且這個孩子的情況不是很嚴重,屬於不完全性齶裂,牙槽基本是完整和正常的,隻有單側唇裂較深,看著駭人,其實大部分是軟組織缺損,骨組織看起來就還好。
“這個孩子,並不是什麼魔鬼。”陸希摸了摸滿臉惶恐的男孩的頭,又拉起他的手,“他長成這個樣子,是因為母親在懷孕的時候沒有足夠的營養,也就是說,母親沒有吃飽喝足,所以孩子也就沒有長好。”太複雜的這些鎮民也聽不懂。
小廣場上起了一陣騷動,有人小聲說:“大家都吃這些啊……”可也不是人人都生下這樣的孩子。
“母親沒有養好,對孩子的影響有很多方麵。”陸希對付這種質疑現在是手到擒來,“有些胎兒根本沒有足月就流產了;有些雖然生下來,但很小的時候就死了;有些長大了,但瘦弱,而且很笨;也有像這孩子,會有一些外貌上的缺損,比如說腿短一截,或者天生不會說話。這些情況,你們應該聽說過的吧?”
這下眾人麵麵相覷了。都是窮人,誰家沒有死過孩子啊,生五六個,能養活一半就是好的,牧師隻說那是主喜愛他們的孩子,所以早早把他們召喚去了光明之山,難道竟然不是的嗎?
他們不太想相信女伯爵的話。對他們來說,尤其是對十月懷胎的母親來說,相信自己的孩子是被召喚去了光明之山,是得到了神明的偏愛,對她們來說自然是更容易接受的。
但是那些流產的胎兒,又往往會被歸咎於母親沒有好好地保護自己的肚子,歸咎於她們沒有討得神明的歡心,讓神明允許她們生下嬰兒。那麼按照女伯爵的說法,流產也不是她們的過錯了。
一時間,女人們陷入了矛盾之中。男人們沒有這麼多感觸,不免都議論起來,有人壯著膽子發問:“可是如果主不厭棄他,為什麼聖水不能治好他?”
女伯爵笑了一下:“因為這裡的牧師隻是牧師,他的能力不夠。為什麼有些神棄者去了聖城就治好了呢?因為聖城裡的神官比地方上的更出色啊。”
這聽起來就很合理,聖城住著教皇呢,那裡的神官當然更厲害。但有些聰明敏銳一點的人,就發覺女伯爵這話裡包含著彆的東西了。至少,她是在指責原來的那位牧師——無能嗎?
但是不管怎麼樣,肖恩這張臉看起來還是很嚇人,所以就讓他們去聖城吧,不管治不治得好,反正彆呆在他們晚風嶺就是了。
這樣的聲音漸漸地大了起來,站在一旁的海因裡希翻了個白眼——這群蠢貨,讓這一家子去聖城?現在長雲領正缺人呢,怎麼可能放勞動力離開?再說了,既然是病,難道陸希不會治嗎?
果然,陸希在這一片嗡嗡聲中又笑了一下:“不用去聖城,我也能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