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裡希不是很清楚她指的是什麼,但以他的聰明,稍微一想就知道,肯定跟這批聖水有關係,而她對於這批聖水的處理無非就是剛才的兩件事。
“你——”海因裡希有些無法理解,“用聖水救人有什麼錯?還有,那三個畜牲本來也是要絞死的啊!”
“是這樣沒錯,但是……”陸希想了想,還是有些磕絆地解釋說,“用活人來做試驗,本身是不對的,尤其是對於本來就懷疑其有害的東西,即使他們其罪當死,死有餘辜。我們說不可以這麼做,不是為了那些畜牲,而是為了正常人,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海因裡希眼珠轉了轉:“勉強能明白一點,就像灰塔不建議魔族用殺戮來對抗瘋狂,因為他們說那樣雖然能夠短暫地發泄情緒,但會在另一方麵反而令魔族更容易失控?”
陸希不由得把這句話也仔細想了想:“我覺得灰塔說得很對,就是人如果習慣了殺戮,那麼他的人性本身就已經有點不對了。”
“但現在並沒有彆的辦法,何況你用他們試藥,也是為了避免教會害更多的人啊?這難道也是錯的嗎?也需要你這麼責備自己?”
“啊——”陸希感覺這更有點難以說清了,她想了好一會兒才說,“我知道我現在隻能這麼做,但這不意味著這就是對的。錯的事情就是錯的,不能因為找到一個借口就變成了對的。我覺得這裡麵是有區彆的,就是如果我習慣了找借口,那麼我以後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做任何壞事,隻要我找到合適的借口,我就能說自己是對的。但我想做的是,我不得不做,但我知道這是錯的,以後隻要有條件不做這樣的事,哪怕對我來說有更多的利益,也不能做。”
“我還是不太明白……”海因裡希困惑地看著她,“你不是在為那三個家夥惋惜,對吧?”
“當然不是。”要不是受害人要求親眼看見行刑,這幾天她都不想讓那三個家夥多活,所以她也沒管什麼牢飯的事兒,估計那幾個人這幾天有口水喝就不錯了,少浪費點糧食吧。
但是畜牲死有餘辜是一回事,人道主義是另外一回事。陸希知道,在光明大陸這種情況下,她這個從現代社會和平世界過來的人,其實在“立威”方麵是很欠缺的。相比之下,海因裡希的做法更適合這個世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還可以跟她互補。
但,等到她消失了之後呢?能夠在這一方麵補上她的短板,就意味著海因裡希在這一方麵是“長板”,而陸希希望他殺伐決斷,卻不希望他暴戾。尤其是他是魔族,無論是從天性還是名聲方麵,都要更加控製一點才行。
“如果要簡單地說……”陸希想了半天,還是隻能笨拙地舉了個例子,“我們不能像教會一樣,打著一個正義的旗號,就肆無忌憚。”
教會實在是個最好的例子。它被建立起來的最初,確實是為了一個光明的、高大上的目標,那第一批神官,大概率也確實是以此為目標,嚴律己身的。
但是,也許是從他們第一次開始清除“墮落者”的時候,就已經埋下了今天獵巫和神棄者的根苗。不能說他們最初的做法不正確,但可怕的是迅速膨脹而且缺乏管束的權力,終於將“墮落者”的群體擴大到了他們想要打擊和排斥的任何“異己”頭上。
陸希知道,在光明大陸這樣的地方,八年完全不夠她建立一個理想社會,任何登上高位的人,都有失去初心的可能。陸希希望自己不是,也希望海因裡希不是。
“我好像明白了一點,但是……”海因裡希思索了半天,還是看向陸希,“也許我需要更長的時間來理解……”而不僅僅是八年。
陸希默然片刻,笑了一下:“我們先看看藥物試驗的結果吧。”很多事情都無法許諾,尤其是時間。
藥物試驗還在進行中的時候,教會被驅逐出海風郡的消息就已經向四麵八方都傳播開去了。對各教堂來說,當然是震驚加氣憤;但是對於貴族們來說,他們關注的重點更多的在於——裁判所竟然派出了守夜人去行刺那位女公爵?
“陛下!”安娜第一時間就跑去了王宮,直接闖進了國王的舞會,“教會竟然對您指派的領主也進行刺殺,這簡直是瘋了!在他們眼裡,貴族是可以隨意審判的,隻要不符合他們的心意!陛下,這不是黎明時期了!幸好我的丈夫是天騎士,才能救下了可憐的露西,如果他不是天騎士呢?那教會派去的人豈不是想殺誰就殺誰?這是誰給他們的權力!貴族不是教會的貴族,他們是您的貴族呀!去年冷泉鎮上的刺殺事件裡,一位子爵失去了兒子;這一次我們又險些失去女兒,下一次又該輪到誰了呢?”
國王很焦躁。他當然不在乎女公爵死不死,死了正好可以再把海風郡拿回來嘛。可是安娜指出教會刺殺的是他指派的領主,尤其是指明了馮特公爵是天騎士這件事,卻令他十分觸動——是啊,天騎士才勉強保住自己的女兒,可見審判所派出的守夜人實力之強,而他身邊最強的提爾團長,也隻不過是天騎士呀,假如有人想要刺殺他……
國王決定馬上就把提爾團長召進王宮,就讓他寸步不離地守在自己身邊。他的腦袋裡也曾經想過這是否不是守夜人所為,但什麼都比不過他自己的安危,畢竟他現在跟皇家大教堂還在打擂台呢,假如蘇亞也能請到審判所的守夜人呢?
哪怕隻有十萬分之一的可能——不,哪怕隻有千萬分之一的可能(請原諒國王一時想不到更小的數字了),他也不能冒這個險啊!
而安娜還在哭,浸了薑汁的手帕往眼睛上一抹,眼淚就滾滾而下:“陛下,教會究竟要做什麼呢?他們連王子殿下都要指責為神棄者,又刺殺您的貴族,還有誰能管束他們,限製他們呢?”
“陛下——”今天在場的貴族與官員們自然也有親教會派,“審判所已經聲明了,他們並沒有派出什麼守夜人。”
安娜立刻追問:“他們隻是聲明沒有派出守夜人,而不是反駁說他們的守夜人不是魔鬼?”
“這——”說話的人被打了個冷不防。守夜人是魔鬼這件事,已經在私下裡流傳過好久了,但因為這種事不是能拿到明麵上來說的,所以貴族們不會公然提起,教會自然更不會承認。但是現在被安娜這麼明晃晃地問出來,讓他怎麼回答呢?
安娜乘勝追擊:“也就是說,審判所確實在用魔鬼做守夜人?”
“那,那都是皈依了主的榮光的……”說話的人有點慌,失口說出了一句不該說的話。
安娜看了一眼自己寫在扇子上的小抄,立刻大聲驚呼:“所以守夜人真的就是魔鬼!天啊,誰能證明他們皈依了主的榮光?教會從前可沒有說過魔鬼會皈依,他們隻說魔鬼是萬惡之源,甚至連被魔鬼接觸過的人都要被燒死!現在他們又說魔鬼也能皈依主的榮光,究竟是他們一直在欺騙我們,還是教會隻是想找個借口來處置那些不聽他們話的人?是不是這些年,教會一直都在使用魔鬼的力量,隻是我們不知道呢?”
滿堂嘩然。這幾年一直被貴族們私下裡談論的話題,就這樣被安娜明晃晃地揭開在了所有人麵前。
“這太可怕了,陛下!”安娜搖晃得仿佛風雨中的花朵一樣,似乎馬上就要暈過去,“陛下,海風郡的精鹽工坊該不會也有魔鬼吧?各地的教堂裡會不會也有魔鬼?去年,去年您的皇家獵場裡還出現過食屍鬼,那不是魔鬼的寵物嗎?”
一時間領地裡有教堂的人都感覺到了後脖梗有點發涼——真的,萬一他們領地裡的教堂,也藏著魔鬼呢?誰能保證,隻有守夜人才是魔鬼呢?
而對國王來說,皇家獵場出現食屍鬼的事兒確實打動了他,今天有食屍鬼,明天是不是就有魔鬼了?這裡可是王都,那可是他常去打獵的地方啊!這對他來說,可是離得太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