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還沒睜開眼睛, 就感覺後腦一陣陣隱痛,腦袋裡也嗡嗡作響。
他想抬手摸一摸痛處,但手不能動——他被綁住了。
熾熱的陽光從頭頂灑下來, 像墜落的火,如果不是安東尼的能力與光有關,他現在可能都被晃得睜不開眼。
他踩在一堆木柴上麵,柴堆裡樹著一根長杆,他就被綁在這根杆子上——這是一個簡陋的火刑架。
火刑架!這是用來燒魔鬼和女巫的。
安東尼環視四周, 他已經想起來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再往前推一段時間,他在這片領地外麵的生荒地上, 看到了許多的蝗蟲。
旱情會造成糧食減產甚至絕收, 但好歹還能留下點麥杆豆杆, 再不行還有樹皮可剝。但蝗災一來,鋪天蓋地, 把所有人能吃的不能吃的都席卷一空,所有的人就真的隻能去挖草根了。
所以看到這些蝗蟲——尤其是那些顏色鮮豔的, 據女公爵說這種蝗蟲體內已經出現了毒素,連鳥都不願意捕食,所以它們一旦成群就沒有天敵能夠限製, 將開始吃光一切的恐怖旅行——安東尼就急了。
他脫下已經快磨破的袍子,沒頭沒腦地在草叢裡撲了一半, 抓了一包蝗蟲,然後帶著這些蝗蟲徑直進入了這片領地——這次他不打算找當地的牧師了, 他準備去找領主, 跟他討厭的貴族打一打交道。這些蝗蟲吃的可是他的糧食,他難道能不管嗎?
然而他剛進領地,就看見了一群穿著破爛的人, 這些人手裡拿著鋤頭和木棍,似乎在搜索什麼。安東尼向他們走過去,想要詢問一下當地的旱情,以及領主的性情——他希望能夠遇到一個稍微有點兒像女公爵的,隻要知道鬨出災來餓死的是他的領民就可以了。
可是他還沒說兩句話,後腦就傳來尖銳的疼痛,有人在後麵擊打了他的頭部,把他打暈了。
把他打暈了!安東尼簡直不能理解,為什麼打他?
而且從他現在後腦還在隱隱作痛,就能看出來下手的人真是使了大力氣,要知道他可是個覺醒者,換了普通人現在大概已經被打死了!
這些農夫是怎麼回事,隨便就要打死進入領地的神官?他們瘋了嗎?還是當地的領主發了瘋?
不,不對。安東尼想到自己身上的衣服,猛然發現他現在從外表是看不出神官身份的。畢竟他穿的不再是教會的袍服,而是普通的長袍——長雲領是不允許穿神官袍子的,他跟醫院裡那些人穿的一樣,是白色的短袍,隻到膝蓋。
但是,這也不是他們隨便就要打死人的理由吧?
捆住安東尼的隻是普通的麻繩,雖然粗硬,但對他來說並不算什麼,但安東尼卻沒有立刻掙脫開來,他想看看這片領地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很快答案就來了。
一群穿著破爛的平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從四麵八方向火刑架聚攏了過來,有人在尖聲地喊著:“就是那個魔鬼!用鋤頭砸他的頭都打不死,他一定是魔鬼!”
“我不是魔鬼。”安東尼隻覺得憤怒又可笑,“你們難道不知道神恩者跟普通人不一樣嗎?”
“神恩者?”有人畏怯起來,“我們打了一個神恩者?”
“彆聽他的!”又有人叫喊,“他就是魔鬼,他帶著蝗蟲進入我們領地,蝗災就要來了!”
原來是因為他捕捉的那包蝗蟲?安東尼覺得更荒謬了:“原來你們還知道蝗蟲已經在你們領地外麵出現了,那還不趕緊去捕捉殺掉啊!”
走在最前麵的那個平民穿得還算整齊,看起來在這群人裡還算是家境最好的。他指著安東尼仇恨地說:“牧師說了,這是有人做惡,神才降下懲罰。隻要我們虔誠向神祈禱,蝗災是不會進入我們的領地的。但是你現在打死了神降下的蝗蟲,還把屍體帶進我們領地,這樣蝗災就也會進來了。你這個魔鬼,你要害死我們了!”
“魔鬼!魔鬼!”四周的人又憤怒起來,忘記了剛才的畏怯,都大喊起來,“燒死他,燒死魔鬼,這樣主才會寬恕我們!”
這樣的場景,安東尼從前是見過的。在燒女巫的時候,人群也是這樣憤慨和激動的,隻不過今天站在柴堆上要被燒掉的人,是他。
“蝗蟲就出現在你們領地旁邊,怎麼可能不進入你們的領地!”安東尼想起了女公爵的話,這些人都是愚昧無知的,但也是可憐的,因為他們所有的見識都是被彆人灌輸的,哪怕是錯誤也不自知。他們是被欺騙的人,而欺騙他們的人,才是真正的有罪。
他試圖給他們講一講道理:“你們說你們虔誠,那麼現在你們的田地怎麼樣了?就算蝗蟲還沒有來,你們田裡的麥子和豆子就長得好嗎?這又是因為你們做錯什麼了嗎?”
有幾個人安靜了一些。因為安東尼說得並沒錯,即使沒有蝗蟲,他們的田地也乾涸得不像樣子了,結出來的麥粒和豆粒幾乎沒有,而且看起來都快要乾死了。但是教堂的牧師卻隻說蝗災,絕口不提乾旱的事情,隻讓他們知道,蝗災過後,其餘的領地會比他們的領地還要淒慘,但——他們就算躲過了蝗災,今年的日子就好過了嗎?
但是更多的人是不聽安東尼說話的。為首的那個平民往遠處看了看,大聲喊道:“牧師來了!讓牧師點起淨化之火,燒掉這個魔鬼,解除我們的災禍!”
安東尼正想看看這裡的牧師是個什麼樣的廢物。他抬頭也看過去,卻發現那個穿著牧師長袍的人,大熱的天氣竟然在腦袋上戴了兜帽,裡頭還裹了一條頭巾。
戴兜帽還可以說是遮擋陽光,裹頭巾是為什麼?難不成這樣的天氣還怕見風嗎?
來的不僅僅是牧師,還有當地的領主,看著安東尼的目光又是厭惡又是恐懼:“牧師大人,快點燒掉他吧!正像您所說的那樣,真有魔鬼要把蝗災帶進我的領地。今年這是怎麼了,燒掉一個女巫還不算完,到底是誰在我的領地裡惹怒了神明啊?”
“這都是因為人們不再遵從主的教導了。”牧師甕聲甕氣地說,“他們懶惰,貪圖享樂,不想乾活卻想得到報酬。貴族也是,隻想著自己享受,對神明的供奉卻吝嗇不堪……”
他說這話的時候,領主臉上明顯有些不悅,但最終還是沒反駁,隻是敷衍地接了一句:“您說得對,確實有人不那麼虔誠了……”
狗咬狗。安東尼腦海裡不怎麼合時宜地冒出這個詞兒,然後他忍不住笑了。女公爵曾經講過的那些話,現在簡直就是在他眼前活靈活現地上演了。一個在這種時候還不忘為自己的教堂斂財,一個則是在這種時候也不肯鬆口拿出哪怕多一枚金幣來……
“魔鬼在笑!”牧師指著安東尼,把一腔悶氣都發泄到了他身上,“他已經把蝗災帶進了我們的教區!現在立刻燒死他,然後向主祈禱,把我們所有的財產都奉獻給主,乞求主的寬恕。隻有所有的人都虔誠,才能避過這次災禍!否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