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指著泡大蒜,“你是不是記錯了,我的母……胡庶人並不喜歡吃泡大蒜。”
江全說道:“這不是大蒜,這是藠頭,外表看起來很像而已。大蒜是圓的,藠頭生來就是一瓣瓣的,味道鮮美,不像大蒜那樣刺鼻,胡庶人喜歡用來配米粥吃。”
楚王低頭細看,果然和大蒜不同,母親什麼時候吃這種東西的?得找機會去問問延禧宮的舊人,這個叫做江全的女官是否在說謊。
樹倒猢猻散,延禧宮舊宮人為了自保,都不敢邁進來一步,不管這個江全的說法是真是假,她還記得母親的七七,這說明她是有誠意的。
楚王說道:“你走吧,你的心意胡庶人應已知曉,延禧宮遲早會有新主人,你不要再來了。”
物是人非,平添傷心罷了。
“是。”江全不敢多看楚王一眼,退下去——她害怕一旦看了,就挪不開眼睛,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
馬皇後說過,她可以留在宮中當差,默默守護小公主,但必須隱瞞身份,否則身份泄露之日,就是趕她出宮之時。萬萬不可以讓楚王和小公主知道外祖母的存在。
江全和楚王擦肩而過的瞬間,楚王發現這個女官鬢邊已經有了白發,不多,就像蛛絲悄悄在鬢邊結了網。
楚王心道:宮裡新進的女官,年齡在十三和十九,二十九到三十九歲之間,怎麼這個女官已有了白發?至少得四十好幾了吧?
這個女官為何這樣?楚王記下了江全的名字。
且說沐馮兩家慶功宴成了鴻門宴,大打出手,成了京城豪門鬨劇。大明宮廷暗流湧動,馬皇後運籌帷幄,不動聲色就笑到最後,成為大贏家。無論豪門貴族,還是宮廷皇族,都在纏鬥鏖戰,而遠赴杭州印書的胡善圍和沐春卻有了人生中難得的愜意時光。
胡善圍前半生都在和書打交道,且手中銀錢足夠,兩千兩銀子,五百本書,平均一本書有足足四兩銀子的預算!
有了錢,做起印書這件事簡直如魚得水。胡善圍挑選了二十個杭州著名的雕版師傅,每人隻負責雕刻兩頁紙的木製模板,限期一天完成。
這些雕版師傅都有經驗豐富的徒弟打下手,一天一夜時間足夠了。
等待雕版完成的時間,胡善圍出沒各個賣紙和筆墨的鋪麵,挑選油墨和紙張。好墨十分昂貴,許多雕版印刷的書籍為了節約成本,實際上用煤灰摻和麵粉,看起來和墨汁一樣,但時間一長,字跡就會變淡,甚至脫落。
紙張選最好的白棉紙,封麵和封底都夾著一張大紅色的防蠹紙,這種紙由摻有防書蟲的藥物浸染過,不僅美觀,而且防蟲,便於保存。
胡善圍瞧著還剩下不少餘錢,乾脆將在封麵上的書籍名上燙了金,金光閃閃的字跡,儘顯皇室體麵。
裝訂不用普通線裝,而是用仿造宋朝的“蝴蝶裝”,不用在書上鑽孔打洞,用漿糊對齊粘貼,裁剪整齊,翻閱起來十分順手,像一隻蝴蝶忽閃著翅膀飛舞。
胡善圍有錢,且尚未養成中飽私囊的惡習,銀子全用在做書上了。有了足夠的工錢,手藝精湛的杭州匠人們日夜趕工,在第七天就將五百五十本堪稱藝術品的《趙宋賢妃訓/誡錄》做好了。
為了應付意外情況,胡善圍刻意多印了五十本備用。
撫摸著封麵燙金的字跡,胡善圍很是滿意,對兩個女史和梅香說道:“每本書都檢查一遍,是否有錯頁漏頁,不可以出任何差錯。”
胡善圍進展一切順利,沐春就不用說了,遠離京城,不用受馮沐兩家的夾板氣,不用去錦衣衛當差看門,不用討好帝後,每天睡到太陽曬屁股,起床後在杭州四處閒逛,吃美食,看美女,泛舟西湖,這日子過得不要太舒服!
就連被蚊子咬腫的臉也開始轉好,恢複了英俊的容貌(他自以為)。
沐春還將百忙之中的胡善圍拉到了雷峰塔上,一起欣賞美景,他意氣風發,吟詩一首:“夕陽閣遠樹,春雲散澄江。”
“不見蕩舟人,空對白鷗雙。”胡善圍不禁接了下半句,問道:“這是高僧道衍禪師在詩集《獨庵集》裡的一首詩,你也喜歡道衍禪師?除了這首《綠洲曲》,你還欣賞他的那些詩?”
十幾年前,張士誠敗,蘇州城破,常遇春屠城,胡家幾乎滅族,是臥佛寺的道衍禪師庇護了胡家父女,撿回一條命。
當時所有人都往寺裡衝,唯有道衍禪師逆著人流而行,守在門口,此情此景,幼小的胡善圍一生難忘,因而對道衍禪師極其崇拜,熟背他的《獨庵集》。
沐春有些不好意思,“其他的……不記得了,這首詩簡單,最好背,我就記得這一首。”
“哦。”胡善圍有些失望,還以為沐春和她是同好呢,都是道衍禪師的忠實讀者。
沐春見她目光漸漸涼下去,忙說道:“我不會背詩,但我會寫啊。”
胡善圍說道:“那你就以雷峰塔為題,作詩一首。”
“這個……”沐春摸著額頭,“太突然了,我有點緊張。”
胡善圍說道:“沒事,我可以等,天色還早。”
沐春想了想,好容易憋出幾個話:“你看這個塔,它又高又大。你看這太陽,它又圓又亮。你再看這水,這水……”
氣氛尷尬,沐春很想從雷鋒塔上跳下去。
胡善圍說道:“有點餓,我們找個地方吃飯吧。”
沐春順著梯子往下爬,趕緊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