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頭不好聽,在宮裡叫做“請發”,小孩子頭發長得快,差不多二十天篦頭房的人就回來“請發”一次。
以往小公主瞌睡多,篦頭房乘著奶婆哄睡後,趕緊開始剃頭,乾淨利落的刮乾淨了。
可是小公主現在六個月了,白天睡眠越來越少,篦頭房特意等到中午午睡時去了長春宮。
每次請發,長春宮的李賢妃都一旁親自照看,就怕出事,她要承擔照顧不周的責任。
洪武帝重視子嗣,因李賢妃抱養了小公主,皇上經常來看,近水樓台的,李賢妃因此多沾了些“雨露”,三十來歲老蚌含珠,居然有了身孕!如今剛剛三個月,肚子還沒顯懷。
“已經睡沉了,你們動作快一點。”李賢妃吩咐道,她疲倦了揉了揉太陽穴,打了個嗬欠。賢妃大齡懷孕,懷像有些不好看,頻頻惡心嘔吐,臉上還開始長妊娠斑,看起來有些老態。
昨日冬至宴會,李賢妃看到已經是第四胎的燕王妃挺著大肚皮照樣吃吃喝喝,聽戲說笑,精力充沛,不得感歎年輕就是好啊,這孩子真不會挑時候,為什麼不早一點到她肚皮裡頭來呢?
屋裡鋪著厚實的地毯,靴子踏在上麵沒有聲音,篦頭房的人忙而不亂,先用溫熱的濕手巾潤濕了軟若青草般的斷碎發,然後兩個老宮人拿著鋒利的刮刀開始剃頭。
從額頭開始,一刮到底,濕發落在盆中,這些都要收在錦囊裡保存下來。
刮刀在頭頂麻酥酥的,半歲的小公主睡眠越來越警醒,夜晚還好些,白天稍有動靜就容易驚醒。
小公主睜開眼睛,入眼是兩個陌生人,她有些害怕,加上小嬰兒的起床氣,頓時在奶婆懷裡揮拳蹬腿,小小的身體像麻花似的扭動,大聲哭鬨起來。
老宮人忙收起刮刀,不敢繼續。
一股酸氣湧到咽喉,卻要吐不吐,李賢妃乾嘔了兩次,覺得小嬰兒的哭聲無比聒噪。
奶婆用奶/頭也哄不好,隻得對篦頭房的人說道:
“煩請各位晚上等小公主入睡後再來一趟,剃完餘發。”
老宮人說道:“不麻煩的,小孩子都這樣,我們吃了晚飯再來長春宮。”
李賢妃蹙眉,含了一顆酸梅,見小公主剃了一半的“陰陽頭”,甚是不滿,“這樣太難看了,不成體統。”
奶婆趕緊給小公主戴上虎頭帽,“遮一遮就好,反正外頭大風大雪的,也不用抱出去給彆人瞧見了。”
李賢妃冷了臉,“長春宮誰是主位?”
奶婆不敢說話。
李賢妃說道:“晚上剃頭若又哭醒,要哄到什麼時候去?乘著她頭發還是濕的,趕緊一起剃了乾淨。”
篦頭房的人說道:“剃刀鋒利,小公主一直哭鬨掙紮,唯恐傷到她。”
李賢妃道:“那就按住了她,才半歲的孩子,能有多大勁?一個大人都按不過?”
篦頭房的人忙說道:“公主之尊,奴婢們不敢觸碰。”
寧可不做,也不能做錯,這是底層宮廷宮人生存之道。萬一出事,誰擔當責任?篦頭房的人寧可多跑幾趟,跑斷腿也比斷頭好。
篦頭房的人趕緊收拾剃頭的家夥事走人,就怕李賢妃拉著他們強行給小公主剃頭。
晚上篦頭房的人再來,卻發現小公主另一半頭發已經剃乾淨了,奶婆把裝著碎發的錦囊給他們,說道:“你們走後,小公主哭累睡沉了,我們乘機給她剃了餘發。”
一切順利,篦頭房的人取走了頭發。
可是當夜,小公主屢屢驚厥,在夢中哭醒,哭到嘔吐,子夜時更是高燒不止,燒到打擺子抽搐。
尚食局的茹司藥親自照看小公主,針灸推拿後,小公主漸漸安靜下來,茹司藥查看小公主的嘔吐物,還有糞便尿液排泄物,甚至奶娘近日用的食譜,均未發現明顯異常,於是問奶婆:“小公主白天可曾受過什麼驚嚇或者刺激?”
奶婆眼神有些閃爍:“因天冷路滑沒有抱出去,未曾受過驚嚇啊。”
茹司藥拿起一枚銀針,“真的?”
奶婆趕緊說道:“篦頭房的人今日過來小公主請發了,或許剃頭時嚇住了?”
茹司藥叫了篦頭房的人過來問,他們卻說小公主驚醒後就停止了,並無嚇到小公主。
奶婆和篦頭房的人互相推諉,茹司藥在宮中十年了,如何不知道這其中有蹊蹺?說道:“我隻管治病,你們有爭端,去宮正司喊冤去。”
於是乎,宮正司七品典正胡善圍大半夜的被叫醒,去了長春宮斷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