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平侯夫人耿氏在屋子裡和眾命婦寒暄拜年了一整圈,回到了母親長興侯夫人身邊,端起茶杯。
乘著眾誥命夫人們互相拜年問候,無人注意到這裡,長興侯夫人將女兒的手輕輕一拍,低聲道:“今日大朝會,你怎麼能喝宮裡的茶,待會出恭不方便。”
西平侯夫人很是委屈, “娘,我太累了。每年過年,我都發愁。侯府人口多,外頭親戚朋友關係複雜,單是走禮就夠我頭疼的了,還要準備祭祀,昨晚守歲,我還要照顧一大家子過年——您也曉得,我們家侯爺最是憐香惜玉,養了一屋子妖精,妖精又生小妖怪,都靠我這個當家主母打理內宅,忙到四更才歇一會,隨後就換了朝服進宮,也就在車裡合了合眼皮,我這會子就想喝點茶提提神。”
沐英喜歡美人,西平侯府已經四子四女,個個都不同母。耿氏這個當家主母表麵風光,實則終日操勞,要幫丈夫養那麼多小老婆,當一個肚子能撐船的賢妻很是辛苦。
“不準喝。”長興侯夫人奪走茶杯,“待會要從內府走到坤寧宮,那麼遠路程,你吹點冷風就清醒了。”
“娘——”西平侯夫人在親娘麵前撒個嬌,“我又沒個好兒媳幫忙料理家務,累得眼睛都睜不開了,我就喝一小口。”
“不行。”長興侯夫人低聲問道:“我聽說女婿把沐春的名字報上去參選駙馬了?”
西平侯夫人悄聲說道:“是啊,外頭的事情,侯爺從來不讓我碰,他要報就報唄,又不是我能左右的。”
長興侯夫人表情複雜,“沐春要真的成了駙馬,為了體麵,估摸成親之前,就要封西平侯世子了,那晟兒將來……”
沐晟是耿氏所生的嫡次子,也是沐英最喜歡的兒子。
耿氏用眼角餘光瞥了瞥屋子那邊的郢國公夫人,鄭國公馮氏姑嫂等人,悄聲道:“您彆總是逼我呀,我當然心疼我自己生的,可是您也得問問這些人答應不答應?”
的確,沐春的母族太強了,而且親戚關係盤根錯節,各種利益體,彆說耿氏這個內宅婦人了,就連沐英本人,也不能按照自己的好惡來選擇繼承人,皇上要選駙馬,他隻能把沐春的名字報上去。
長興侯夫人看著滿室伯爵、侯爵、公爵夫人和超品的太夫人們,暗暗歎氣,到底心疼女兒,拿起一塊栗粉糕,“不能喝水,你可以吃點乾點心,彆餓著。”
耿氏說道:“甜膩膩的,又不能喝水,卡在嗓子眼,誰吃這個……”
母女兩個說了宴會私房話。
內府,眼瞅著時間差不多了,胡善圍命小宮女端著放著熱水的銅盆和乾燥的手巾依次送上,供命婦們洗手。
其實命婦基本沒有碰過茶水食物,但還是要洗手意思一下,手指頭沾了沾水而已。
胡善圍施了一禮,“請各位夫人隨我來。”
眾人整裝出發,剛剛出門,外頭就八個女轎夫抬著一頂鳳轎停在路邊,馬皇後身邊的司言女官說道:“皇後賜鄭國公太夫人鳳轎。”
太子妃常氏早逝,不過馬皇後對常氏之母藍氏一直禮遇有加,賜給親家母坐轎,也是命婦裡獨一份了。
藍氏對著坤寧宮方向拜謝,上了轎子。
第一撥是內命婦,由女官江全引導。
第二撥由胡善圍引導,藍氏坐著轎子,其餘二十九名命婦列成兩隊跟在轎子後麵,隔著十步左右,就有女官領著第三撥命婦按照規劃的路線跟在後麵。
內府到坤寧宮路程近乎二裡路,除了藍氏賜轎,其他人都要步行。
命婦們浩浩蕩蕩排著長隊,個個垂眸斂手,表情肅然。皇家通過各種儀式,潛移默化君君臣臣、忠孝節義的觀念,一切以忠君為先,禮儀其實也是政治的一種。
胡善圍在自家隊伍的中段,發現第三排的西平侯夫人耿氏有些不太對,她的步伐有些發飄。
難道身體不舒服?
胡善圍走近過去,耿氏妝容完美,唇上塗著胭脂,看不清病容。驀地,耿氏身子一軟,差點摔倒,幸好胡善圍注意著,她身體好,一口氣能把門栓扔到屋頂上去,一把將即將跌倒的耿氏拉起來,“西平侯夫人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耿氏撫著額頭,“突然有些眩暈。”
隊伍因耿氏的意外而暫停,眼瞅著後方的隊伍要撞上來,亂了參拜的秩序,胡善圍忙命兩個宮人將耿氏攙到附近的宮殿歇一歇,“……要尚食局茹司藥派女醫過來給西平侯夫人看一看。大家不要停,繼續走。”
隊伍緩緩前進。
長興侯夫人留下來替女兒解釋道:“無妨,就是過年太累,歇一歇就好。女兒啊,你能否再堅持一下?”
耿氏咬了咬舌尖,疼痛使人清醒,說道:“我可以的。”她沒有病,隻是一晚沒睡。
胡善圍當機立斷,“西平侯夫人的身體要緊,卑職會和尚儀局解釋夫人的缺席原因。皇後娘娘仁慈,一應體弱老病或者懷有身孕的命婦都免了大朝會。”
彆走著走著又倒了,或者在參拜的時候暈過去,那才麻煩呐,傳出去會說皇後娘娘隻顧著威儀,不憐惜體弱的誥命夫人。
長興侯夫人覺得唯獨缺女兒一個,有些不妥,說道:“她說可以的。”這個女官怎麼不聽人解釋呢。
這裡不是長興侯府,也不是西平侯府,這裡是皇宮,皇宮有皇宮的規矩。胡善圍對伺候的宮人說道:“長興侯夫人牽掛愛女,想跟著去配殿陪著西平侯夫人,你們送兩位夫人一起過去。”
言罷,胡善圍快步跟上了自己的隊伍,繼續儘引導之職。
長信侯夫人頓時愣住了,她妻憑夫貴,貴為侯夫人,女兒都又嫁得好,也是侯夫人,進宮朝會多次,自認在宮中有些體麵,怎麼有如此囂張的女官,敢當麵撫她的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