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孫三代人皆在宮廷,榮極一時,宋家是現實版本的《滿床笏》。
胡惟庸謀反案,錦衣衛查出宋璲和宋慎和宰相胡惟庸“暗通曲款”,洪武帝大怒,殺了宋璲和宋慎全家,宋濂雖然清清白白,但是受到了兒子和孫子的拖累,被株連,也要上斷頭台。
太子朱標尊師重道,去禦書房為老師宋濂求情,求洪武帝放過宋濂。
洪武帝誅殺宋家,是因他對宋家祖孫三代給予充分的信任,破天荒的命三代人效命禦前,可是宋璲和宋慎卻和宰相胡惟庸有私,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倘若效命禦前的人和宰相勾結,對皇帝而言,這幾乎是致命的威脅。
洪武帝對宋家三代人有多信任,此刻對他們祖孫三人就有多失望,至於宋濂無辜——連兒子,孫子都管不好,還叫無辜?統統去死吧!
太子朱標苦勸洪武帝:“父皇,宋璲和宋慎該死,兒臣並無異議。但是宋濂乃大明詩文三大家,文壇領袖人物,倘若株連到宋濂頭上,恐怕寒了天下士子之心啊,士子們會議論陛下濫殺無辜,傷了天和。”
洪武帝將一根用來懲罰宮人的帶刺的棘杖砍斷了木製手柄,扔到地上,“撿起來。”
“這……”太子朱標麵有難色,這簡直是一根刺蝟,無從下手。
洪武帝說道:“你不能執掌此杖,朕將這些刺拔/出來,打磨光滑,然後送給你,豈不美哉?今日朕所誅殺的人就是這些刺,他們陰險狡猾,滿口仁義道德,暗地裡卻人心不足,和胡惟庸勾結,肖想分去朕的權柄,想要架空朕、蒙蔽朕,朕的皇權將來要傳給你,傳給朱家子孫萬代,豈容他人分一杯羹?”
“宋濂是才子,朕知道,否則當年就不會要他當東宮太傅,做你的老師。可是宋濂辜負了朕的托付,他的兒子和嫡長孫要造朕的反,他居然不知道?好吧,就算他真的不知道,在錦衣衛搜到證據,按照法製,謀反理應當誅。他理應羞愧自裁謝罪,為什麼還要苟活?不就是想要你來求情嗎?太子,你被人利用了。”
太子朱標跪下,求洪武帝,“皇上,按照法製,謀反理應當誅,但是法治以外,還有人情,還有仁慈。求皇上赦免宋濂。”
“仁慈?”洪武帝氣笑了,“朕的仁慈是對天下平民百姓的,對罪犯的仁慈,就是自己的殘忍,對皇權的不負責。太子,你可以仁慈,但是,你不可以被人用仁慈裹挾、利用。”
太子辯道:“以暴製暴不可為。上有堯舜之君,下有堯舜之民。”
意思是說,有仁慈的君王,才會有仁慈的百姓。有暴戾的君主,就要暴戾的百姓。所謂好馬配好鞍,破鍋自有破鍋蓋。
好吧,從儒學理論上講,是這樣的,但是作為一個儲君,生搬硬套,思想被儒學所困,這就麻煩了。
洪武帝大怒,追著太子就是一頓毒打。洪武帝出身鳳陽農村,按照他的經驗,孩子不聽話,反過來懟父母,多半是慣的,打幾頓就老實了。
東宮呂側妃聽聞太子被打,忙拖著兩個皇孫來坤寧宮,求馬皇後給太子求情。太子妃常氏去世了,她一個側妃自認為沒有多大臉麵,但皇孫就不一樣了。不看僧麵看佛麵,馬皇後會去救太子的。
太子因為頂撞洪武帝而挨打不是一回兩回了。每次都是馬皇後趕過去救火,馬皇後總是為太子和親王們擦屁股,收拾亂攤子,也深感疲倦,但不去又不行。
如果明知太子挨打,不去勸皇上,馬皇後會被議論“不慈”。
涉及馬皇後的名譽,胡善圍曉得厲害,不敢拖延,去了書房叫醒了馬皇後。
馬皇後是小憩,睡得並不沉。宮女們服侍洗臉穿衣的時間,胡善圍三言兩語講清楚了來龍去脈。
馬皇後臉色蠟黃,一副病容,宮女正要施一些脂粉,馬皇後擺擺手,“不必了,走吧。”
又吩咐胡善圍:“你去和呂側妃說,以後不要把兩個皇孫帶到禦前,也不要在孩子們麵前說這些。讓孫子看著父親被爺爺毆打,終究不妥,有礙皇室親情。”
胡善圍就做的很好,首先把呂側妃和兩個皇孫隔開,大人們之間的事情,尤其是政治上的事情,小孩子最好不要參與。
“是。”胡善圍應下。
馬皇後在梳妝台前站起來,驀地,雙眼金星亂串,視線模糊,身體一軟,幸虧胡善圍年輕體壯,一把扶住馬皇後。
馬皇後跌坐在繡墩上,胡善圍說道:“娘娘精神不濟,莫要勉強了。”
馬皇後虛弱的搖搖頭,“不行,太子那邊怎麼辦?唉,這孩子心底不錯,但總是搞不清楚儲君和文人的區彆。”
胡善圍雙目在書房裡一轉,目光停留在一張圖上,“娘娘,微臣有一個辦法,您足不出戶,也能救了太子,隻需……”
馬皇後順著胡善圍的目光看去,這是一張《負子圖》,畫的是太子朱標五歲那年,洪武帝被敵軍擊敗,潰不成軍,大亂之時,馬皇後用繩索將朱標綁在後背上,背著他狂奔,搶了一匹馬,逃出生天。
為紀念馬皇後的救命之恩,朱標後來學會畫畫,將此事描繪在一張圖上,年輕的馬皇後背著稚子,牽著一匹馬,一隻腳已經邁在馬鐙上,正要翻身上馬,而在他們身後,追兵將至。
這幅畫緊張的氣氛渲染得恰到好處,太子將其作為禮物獻給馬皇後,馬皇後一直掛在書房。
胡善圍說了應對之法,勸馬皇後,“太子已經二十六歲了,是個成熟的太子了,應該懂得自救,不能總是靠著娘娘去救場,娘娘身體不適,不可能每一次都能趕上,萬一……豈不又是娘娘的錯?”
聽完胡善圍的主意,馬皇後身體確實難以強撐,於是允了。
胡善圍扶著馬皇後歇息,命宮人傳茹司藥前來為皇後診治,將書房的《負子圖》取下,卷好,雙手捧著畫軸出門。
呂側妃滿臉期待,卻隻見胡善圍一個人出來,不禁一愣,“胡司言,皇後娘娘呢?”
胡善圍說道:“皇後娘娘身體不適,派了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