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多半是慣的(1 / 2)

胡善圍 暮蘭舟 7155 字 9個月前

不聾不癡不做阿翁, 一個聰明的皇後,更要懂得知之為不知, 自從洪武三年,洪武帝決定啟動廢弛千年的諸王分封製以來,朝廷大臣們的反對聲就不絕於耳,如今過去十一年, 依然時常有大臣上奏折反對。

洪武帝連宰相都廢弛了,大權獨攬, 強行推行分封製。

馬皇後很清楚分封製的弊端和隱患,西漢七國之亂的教訓還不夠嗎?但大臣可以反對, 唯獨她不行, 相反,她還必須從中協調, 勸暴怒要斬殺大臣的洪武帝息怒。

因為她是皇後。

作為親王們的嫡母, 父親要分點東西(兵權和封地)給兒子們, 嫡母要是反對,就是不慈。嫡母要保護諸子, 這是她的責任, 就像秦王畜生不如的惡行,洪武帝要懲罰秦王,馬皇後就必須脫簪待罪, 求洪武帝寬恕, 將管教不當的責任攬到自己頭上。

比如太子拒絕為孫貴妃主喪, 和禮部官員一起絕食。馬皇後明明齒冷太子枉顧人倫, 卻還要拖著虛弱的身體來乾清宮為太子求情。

就像後世,隻要有人犯錯,世人評論大多都是“你媽是什麼教你的”,很少有人說“你爹是什麼教你的”,在德行教育上,古往今來,都是“喪偶”似的教育,母親都要被迫承擔錯誤。

作為國母,皇上一怒之下要斬殺忠臣,皇後不勸,就是屍位素餐,沒有儘到國母仁愛之責。

但,朝廷的規則又是後宮不得乾政,皇後不能對國家政策指手畫腳,否則大臣們的口水會淹沒坤寧宮,叫囂要廢後了。

看出矛盾沒有?這就是典型的想要馬兒跑,又不給馬兒吃點草。當一個皇後的責任遠遠大於她所能動用的權利,那麼除了沉默,揣著明白裝糊塗,她還能做什麼?

又有人跳出來說了,“你明知不對,為什麼不去以死勸諫?”

來來來,請這位先去死一死。

如果死了就能勸住洪武帝這種開國雄主,那麼大明帝國的禦史台,就可以改稱為屠宰場了。

心有靈犀一點通,馬皇後輕描淡寫幾句指點,胡善圍頓時明白以後麵對洪武帝要如何拿捏分寸了。

首先,關於政治和治國策略,無論本心如何,都要和洪武帝站在一條船上,這是原則問題。龍之逆鱗,觸之則死。連馬皇後都不敢觸摸,我胡善圍算那根蔥。

其次,洪武帝治家和治國的方式是一樣的,他首先是個帝王,隻留下很少很少的一部分人格來當父親和丈夫。對他而言,家就是國,國就是家,家國合一。

所以不要指望用感情來說服洪武帝,用利益比較有效果。

“劫後餘生”的胡善圍從馬皇後寥寥幾句話總結出來“大明宮廷公務員秘笈”,這是她未來時常在死亡線上遊走,卻始終“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馬皇後將大明堪輿圖畫軸送給了胡善圍。

《禦製孝慈錄》頒布,孫貴妃是按照新禮製下葬的第一人,洪武帝賜諡號為“成穆”,並給予高度的評價:“……勤於事上,慈以撫下。當國家開創之初,備警戒相成之道,德實冠於嬪禦,功有助於中闈。”

最終,成穆貴妃孫氏,附葬孝陵。

沒了孫貴妃,馬皇後很寂寞,她比以前更加沉默了,經常一個人坐在書房裡,一坐就是一天,手裡的書都沒有翻幾頁。

每天東西六宮的嬪妃都會像官員們上朝一樣來坤寧宮給馬皇後請安。馬皇後一律不見,胡善圍讓嬪妃們隔著簾子一拜,就送她們走了。

其實馬皇後根本不在簾子後麵坐著,沒有孫貴妃了,她不想看見鶯鶯燕燕的嬪妃,嬪妃們身上的脂粉味她也聞不慣。

如果不是洪武帝來坤寧宮,馬皇後甚至一天都不開口說一句話。有六局一司在,各項宮廷事務循著舊例,又有曹尚宮這個“鎮山太歲”,以及範宮正這個“巡海夜叉”在上頭壓著,馬皇後不管不問,宮務也不至於廢弛,依然有條不紊的進行。

誰都知道帝後心情不好,東西六宮無人敢觸黴頭,大明宮廷的秋天,就在一片蕭瑟和壓抑中過去了。

入冬。

宮人提來炭籮,守在外麵等候傳喚的胡善圍悄聲說道:“放下,我來換。”

書房的紅羅炭約一個時辰就要加一次,以保持溫暖。胡善圍提著炭籮進去,發現馬皇後不知何時趴在羅漢榻上案幾上睡著了,一卷書落在地上。

胡善圍不敢叫醒馬皇後,抱來枕頭和被子,撤了案幾,然後將馬皇後輕輕扶著臥躺,蓋好,撿起書,拿著火鉗往火盆裡添炭。

剛添了一半,就隱隱聽見外頭有喧嘩之聲,胡善圍出去查看情況,是東宮的呂側妃帶著七歲的皇太孫朱雄英和四歲的次孫朱允炆前來坤寧宮。

皇太孫朱雄英是先太子妃常氏所生的嫡長子,朱允炆在東宮排行老二,是呂側妃所生。

呂側妃眼睛都哭紅了,朱雄英沉默不語,朱允炆懵懵懂懂。

胡善圍先把兩位皇孫引到暖閣裡吃點心,要小宮女陪他們玩,後將呂側妃請到偏殿,命宮人端來熱水和胭脂水粉,“請呂側妃梳妝,即便有急事見皇後娘娘,也不好儀容不整的。哭哭啼啼的,嚇到皇孫就不好了。”

呂側妃擦乾眼淚,“我知道自己莽撞,明知皇後娘娘精神不濟,還擅闖坤寧宮,可是情況緊急,實在沒有其他辦法了,不得已來求皇後娘娘,還請胡司言代為通傳。”

胡善圍問:“何事如此驚慌?”

其實還是老一套,又和大明曾經的宰相胡惟庸謀反案有關。東宮太傅宋濂,與高啟,劉基並稱為明初詩文三大家。高啟是沐春“做鬼也不會忘記”的詩人,因為高啟為江南高僧道衍禪師的《獨庵集》寫的序言,而胡善圍是道衍禪師的忠實讀者。

宋濂是太子最為尊敬的老師,但是宋濂的次子宋璲和長孫宋慎都卷入了胡惟庸謀反案。原因也很簡單,宋濂是東宮太傅,宋璲和宋慎當時也效命宮廷,在禦前行走,是洪武帝的秘書班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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