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 大雪紛飛的夜裡,有人設了一個祭台,那人上了三炷香,老者遞上一個黑匣子,打開匣子,是幾節燒得焦黑的骨頭。
那人將骨頭投入燒著紙錢的火盆, “愛妃, 今天是你的忌日,我給你報仇了。”
人贓並獲。
紀綱一揮手,命隱藏在暗處的錦衣衛包圍了此人和老者,“朱庶人, 羊多可愛啊, 渾身上下都是寶,什麼時候和你結了仇怨?”
此人大驚, 轉身, 正是廢為庶人的秦王。祭台的牌位上, 寫著愛妃鄧氏,正是去年“羞憤”自儘,實則被毛驤和紀綱處死的鄧側妃。
秦王又做下這等喪心病狂之事, 還企圖把妹妹懷慶公主拖下水, 借刀殺人。懷慶公主還懷著身孕,為了報仇, 寧可讓妹妹一屍兩命。不僅對胡善圍殘忍, 就連對親人也沒有一絲憐憫之心。
得到紀綱的情報, 洪武帝徹底對這個兒子死心。連骨肉親情都不顧及,真是個逆子!
如果醜聞公開,馬皇後作為嫡母,又要脫簪待罪為秦王求情,自成穆貴妃去世之後,馬皇後的身體和精神江河日下,不得再折騰了。
故,這一次洪武帝將此事壓下去,瞞著馬皇後,還要胡善圍配合演戲,假戲真做,裝作翻車,肋骨骨折,在皇室的溫泉山莊休養身體。
最終洪武帝把伺候秦王的人全部處置了,並將秦王軟禁到鳳陽老家,給了他幾畝田地,和農具種子等物,要秦王自給自足,自生自滅,體驗當年洪武帝作為鄉下農民的辛苦生活,從零開始。
胡善圍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能夠把劉司言的舌頭割下來,哄騙秦王妃吃下,逼秦王妃從此閉嘴、精神崩潰的人,對待人命如腳下的螻蟻,這等的人對自己的手足又有什麼情義可言?
何況,又不是同母的。
洪武帝不可能殺掉自己的兒子,現在斬斷了秦王的爪牙,軟禁在鳳陽當農民,應該在很長一段時間,胡善圍的安全是可以保障的。
還有小宮女海棠的“棄暗投明”和懷慶公主的“深明大義”的表現,也不意外,因為在宮裡長大的人,耳濡目染皇權的強大,是很難相信外麵一個陌生人的承諾。
胡善圍唯一感到意外的事情,就是曹尚宮居然請旨出宮來看她!
海棠抓了一團雪敷在胡善圍臉上,讓健康紅潤的臉色變得蒼白僵硬,又端了一碗湯藥擱在床邊的案幾上,臥室散發著一股藥香。
本著“多說多錯”的原則,胡善圍乾脆裝暈,等曹尚宮離開後再“醒”過來。
誰知曹尚宮也是個不走尋常路的人,看到病榻上昏睡的人,居然掀開被子直接伸手摸胸……不,是摸肋骨。
結果當然是除了兩隻小白兔,什麼都沒有。
胡善圍見騙不過去了,睜開眼睛,和曹尚宮四目相對。
曹尚宮縮回手,還好,胡善圍不是第二個劉司言,心下大定,嘴上卻說道:“我就知道禍害活千年,像你這種人怎麼可能輕易受傷。你的運氣太好了,躺著就能贏。”
胡善圍早就適應了曹尚宮的毒舌,乾脆坐起來,不裝了,“皇命難違,身不由己,曹尚宮回去之後,應該知道該如何對他人說。我這次不病也得病,皇後娘娘身體不好,莫要讓她知道,一個太子就夠娘娘操心了。”
曹尚宮低聲問道:“又是西北的那位?”
胡善圍:“還無確鑿證據,不過,就這種下作的手段,應該差不離了。”
曹尚宮雙目迸出一絲興奮:“這一次是他先動手的,且看皇上如何處置他。”
胡善圍雙手抱膝,“親生骨肉,曹尚宮不要抱太大希望。”
紀綱“釣魚執法”的結果傳來,果然就是秦王。胡善圍正在溫暖的書房寫家書,心想這個世界真是弱肉強食啊,明明動手弄死鄧側妃的是毛驤和紀綱,可是秦王卻深深記恨上了她一個六品女官,稍有喘息之機,就先對她動手。
胡善圍對這個秦王充滿鄙視,這樣的人投胎帝王家,自命不凡,以為可以向碾死一隻螻蟻般弄死她。然而,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強者;弱者憤怒,抽刃向更弱者。秦王看似可怕,其實不過是個卑鄙的小人。
然而,秦王在鳳陽種田,她正在變得強大,在禦前漸漸有了影響力,總有一天,她會將這個小人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將他的罪行昭告天下,永世被人唾罵……
馬上又要過年,胡善圍的家書依然是:“一切安好,勿念,父親保重身體,女兒善圍。”
胡善圍把家書封好,遞給海棠,“送到尚儀局審核。”
海棠說道:“每次都是這十六個字,還需送審嗎?現在我們在宮外,可以直接送到書坊。”
胡善圍說道:“規矩就是規矩。”
且說胡善圍“躺贏”,最高興的莫過於沐春,隻要得空,便來行宮看她,有時候人來不了,魂魄也要來個好幾遭。
這天正月十五元宵節,沐春來行宮送禮,毛驤居然也在,半路截胡,“都是些什麼東西,給我瞧瞧。”
沐春抱著各種盒子,“女人用的東西——毛大人的元宵節禮物我就早托人送到府上去了。”
毛驤卻把沐春拉到僻靜處,“你小子老實告訴我,是不是想要女人了?就憑你的條件,想要什麼樣的女人得不到?你整天對胡司言獻媚,這還得了?外頭閒言碎語一起,你和胡司言都要倒大黴。”
毛驤一語道破,沐春心中大驚,麵上卻保持鎮定:“我和善圍姐姐是知己,一起經曆過生死,你可彆把我們的關係想得太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