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尚宮、崔尚儀、宋尚功撿回一條命,交由執掌宮廷刑律的宮正司處理。
範宮正按照失察之罪,記下大過,罰俸一年,每人打五十板子,夜間提鈴十天。
因還要效力宮廷,每人先打了十板子,剩下四十板子記在賬上,將來用功勞抵板子。
提鈴懲罰分成五次,每個月懲兩次。
於是乎,宮裡不可一世的曹尚宮也要提鈴懲罰了,從宮中落鎖開始,曹尚宮舉著鈴鐺,崔尚儀,宋尚功站在左右兩邊,按照範宮正的要求,徐行正步,每搖一次,三人齊聲大呼:“天下太平!”
從夜間起更、二更、三更、四更乃至五更之交,從乾清宮門到日精門,再從日精門到對麵的月華殿門口,路線呈現一個龐大的等腰三角形。
一個晚上走四次,直到天亮,邊走邊喊,路線顯得格外漫長,走完全程之後,往往來不及合眼打個盹,就到了更次之交,又要提鈴出發了。這是體力和精神的雙重折磨。
尚食局的陳二妹送來夜宵,熬了參茶,送給三位尚字輩女官補充力氣。
前兩次提鈴倒也罷了,到了最後一次四更和五更之交出發時,崔尚儀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不行了,老了老了,我剛進宮時犯錯,被連懲罰三晚提鈴,都沒覺得這麼累。”
曹尚宮有氣無力的白了一眼,“你才三晚,我被罰提鈴起碼超過十次。”
“你就是好勝心太強了,凡事都喜歡出頭,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宋尚功說道:“你看看我,自打進宮以來,我一次都沒有罰過提鈴。”
崔尚儀被逗笑了,“所以你是尚功,她是尚宮,一字之差,天壤之彆。”
宋尚功不以為“恥”,“尚宮和尚功都是五品女官,拿一樣俸祿,謹小慎微混到今天的成就,我很知足了。”
曹尚宮喝了杯參茶,拿起銅鈴,“時間到了,最後一次,走吧,莫要誤了時辰。”
“天下太平!”
此時正值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三個女官按照標準,徐行正步,提鈴受罰。走著等腰三角形的漫長路線。
終於走到終點、也是初始點乾清宮門,今晚懲罰結束,天蒙蒙亮,新的一天開始了。
崔尚儀不顧風度,跌坐在台階上,問曹尚宮:“胡善圍怎麼樣了?她醒了沒有?”
曹尚宮將銅鈴棄之一邊,“放心吧,好人命短,禍害活千年,她這個人命大的很,或許有一天我們都死了,她還活著。”
與此同時,鐘山行宮。
胡善圍自己明明一動不動,可是身體卻在快速移動,她睜開眼睛,發現四麵八方都是竹篾,腳下墊著幾本書,透過竹篾的縫隙看過去,發現自己身處逃難的民眾中。
難民全是驚恐的麵容,倉促中,他們隻拿著自己認為最貴重的東西,有人懷揣著金銀,一邊跑一邊掉,跪下去撿,然後被人群活活踩死。
這一幕似曾相識,她發現自己重回六歲,蘇州城破,常遇春屠城那一天。父親將她裝進書箱裡,牽著母親逃命。
母親最後被難民踩踏而死。我好像不記得母親長什麼模樣了。
胡善圍從書箱裡站起來,看著父親緊緊牽著的那個女人,目光相撞的那一刻,紅粉變骷髏。
女人的身體飛速乾癟、發黑,一層層如碎屑般,隨著奔跑的頻率脫落,然後隻剩下一具穿著衣裙的骷髏。
“爹!放開她!她不是娘!她是魔鬼!”胡善圍嚇得尖叫,小拳頭捶打著父親寬闊的肩膀,警告父親。
父親忙著逃命,沒有停下腳步,他邊跑邊伸手將她的頭強行按進書箱裡,“彆出來,小心有流箭傷了你!”
話音剛落,就有一支箭射過來,正中她的額頭!
“啊!”
胡善圍嚇得猛地坐起,發現是恍然一夢,她的額頭裹著一層層紗布,頭不是很疼,但是她很想吐,蠶室驚險一幕湧入腦海:
蠶母刺殺馬皇後、她推翻框架堵住了蠶室大門、蠶母爬進框架、她拖拽蠶母的腿、蠶母一腳正好踹中她的額頭、外頭的護衛們往蠶室放亂箭……難怪會做那個怪夢。
睡在腳踏上值夜的海棠醒來,“胡司言醒了?”又摸了摸她的後頸,“茹司藥!胡司言退燒了!她活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