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談太醫叮囑胡善圍:“此事宮裡幾乎無人不知,但因皇上封口令不敢說,你就當不知道,彆說漏嘴。”
胡善圍連連點頭,頭腦傷風發熱,心下卻發寒:
如果李貴妃之死不是意外,那麼幕後黑手好狠毒縝密的手段!
借著小公主之手弄死李貴妃,無人敢追查議論李貴妃之死,真相被永遠埋沒。
胡善圍再去打掃孝慈皇後靈堂神位時,態度越發恭敬。雞毛撣子輕輕拂過栗木製作、高達九寸五分的神位,就像看到孝慈皇後本人。
胡善圍自言自語道:“娘娘,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不應該質疑娘娘要我守孝陵三年的命令。如果我留在宮中,恐怕現在李貴妃的下場,就是我的結局,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想了想,又搖頭,“不對,我小時候出過水痘,這一招對付不了我,對方會有什麼更加陰毒的招數?”
胡善圍越想越可怕,又道,“李貴妃是絆腳石,要立刻除掉,我一個落魄的小人物,又在守衛森嚴的孝陵,犯不著為了我一個小人物冒險……娘娘啊娘娘,您真的是算無遺策。”
胡善圍自問自答道:“嗯,如果我是……那個人,我至少要等到穩住了後宮,把後宮料理的不次於李貴妃,封了貴妃,在後宮地位鞏固之後,才會考慮清理一些小魚小蝦。如何掌控後宮?當然要從六局一司做文章,鏟除異己,扶植自己的勢力……”
果然,如胡善圍所料,李貴妃百日喪期一過,到了盛夏六月,郭寧妃召集六局一司七個司字輩女官開會,“八月初十是孝慈皇後一周祭,除了放生上香等法事,本宮想放一批宮人出宮,以示恩典,二十五歲以上的宮女出宮可嫁人,不用誤了花期;年邁的太監出宮養老養病;若有女官想出宮和家人團聚的,成全她們。各位意下如何?”
雖問的是“各位”,但是郭寧妃目光落在曹尚宮身上,尚宮乃女官之首,每次都是曹尚宮先發言。
但這一次,曹尚宮聽到“放一批宮人出宮”,連掩飾都懶得做了,鼻子往外出冷氣,郭寧妃看著她,她也不吱聲,不接話:反正寧妃娘娘問的是“各位意下如何”,我就不說話,誰能說我對寧妃不敬!
曹尚宮的臭脾氣,人儘皆知,以前李貴妃料理後宮時,尚且讓她七分,對曹尚宮十分禮讓,凡有大事,必定先征求她的意見,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李貴妃溫柔賢淑,能夠忍曹尚宮,曹尚宮似乎越發不知收斂了。
曹尚宮不開口,其餘六個女官不敢繞開她接話郭寧妃的話頭——槍打出頭鳥啊,縣官不如現管,如今後宮風雲變幻,李貴妃執掌後宮不到一年的暴亡,曹尚宮還是最高尚宮,天知道郭寧妃能執掌後宮大權多久?
鴉雀無聲,場麵一時陷入僵局。
郭寧妃娘家勢力大,不似李貴妃的好耐性,索性開始點名:“範宮正,你覺得如何?”
眾所周知,範宮正是唯一敢正麵懟曹尚宮的人,且範宮正出身真正的豪門貴族,說話有底氣。
範宮正說道:“往宮外放人本是慈悲行善之舉。”
曹尚宮冷哼一聲。
“不過。”範宮正話音一轉,“微臣在宮裡十三年,遇到周年祭往宮外放人這等事從未有過先例,微臣覺得此等開先例舉尚需斟酌。”
說了沒說一樣,兩不得罪,範宮正太狡猾了。
能熬到今日,郭寧妃是個沉得住氣的人,並不氣惱,她目光環視一圈,落在最為懦弱的宋尚功身上,“宋尚功,你意下如何?”
宋尚功雙手一抖,不敢看郭寧妃,也不敢看曹尚宮,“尚功局隻負責女紅,這往外放人是大事,我們尚功局那管得了這個。”
郭寧妃目光逼視宋尚功:“本宮就問你一句,放,還是不該放?”
宋尚功如坐針毯,“這……這……”她被郭寧妃架在火堆上烤著,放和不放都是錯,隻得用求助的目光的看著曹尚宮。
曹尚宮總是欺負她,但是曹尚宮是個有擔當的人,不屑讓彆人背黑鍋,所以宋尚功心甘情願被她欺負,反正被她懟一下、刺幾句又不會少塊肉!
看著宋尚功為難的樣子,曹尚宮覺得丟人,終於開口了,將禍水轉移到自己身上,“寧妃娘娘,放人是善事,毋庸置疑。但是剛才範宮正說過了,周年祭放生很普通,但是往外放一大批的宮人,是要開先例的。孝慈皇後周年祭放了,馬上就是成穆貴妃孫氏的襢祭——就是滿了二十七個月的除服祭,作為喪禮最後一個大祭,娘娘說放不放?放吧,宮裡那有那麼多閒人可放?都不乾活了,宮中事務誰來做?不放吧,臨安公主和懷慶公主都看著呢,娘娘如何交代?”
曹尚宮把皮球又踢回來了。
郭寧妃一噎,說道:“成穆貴妃豈能和孝慈皇後相提並論?曹尚宮多慮了吧。”
曹尚宮淡淡道:“娘娘說的沒錯,我們六局一司協助娘娘料理後宮之事,優勢就是在於人多力量大,能夠幫助娘娘從各個方向考慮後果,世上沒有儘善儘美之事,不犯錯就是做對了。乾的就是多思多慮的活計,微臣多慮,就是履行為臣之道,對得起娘娘的信任,對得起後宮對女官的厚待。各位,你們說是不是?”
眾女官皆稱是,郭寧妃放人計劃受阻,想要掌控六局一司,必須先除掉曹尚宮這個刺頭。
開會沒了下文,散會後,範宮正向曹尚宮示警:“你能不能收斂一些?新官上任三把火,郭寧妃開先例,就是想立威的意思。”
曹尚宮神秘一笑,“你放心,我有分寸,我越是和她唱反調,她越動我不得,咱們走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