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寧妃躊躇滿誌, 自覺繼後之位唾手可得, 頓時信心滿滿。
洪武帝以達定妃畢竟是二嫁之身、齊王和潭王還沒婚配, 何況宮裡還在為孝慈皇後服喪的理由, 宣布達定妃母子三人喪事一切從簡,交給禮部送到鳳陽老家下葬,都不用在宮裡忙。
宮正司和錦衣衛在宮裡抓“北元奸細”, 一下子空出了好些位置,郭寧妃趕緊把想要提拔的人等安插進去,換成自己人。
郭寧妃感慨萬千:“以前我借孝慈皇後周年祭往宮外放人,安排自己人,結果被曹尚宮領頭的六局一司給駁回了。現在好了,都不用放人,位子自然而然空出來,正好一個蘿卜一個坑, 安插自己人。”
郭嬤嬤讚道:“所以說胡司言是一員福將,誰得了她,誰的運氣就會變好。”
此時“福將”胡善圍來鐘粹宮請安後,匆匆去找曹尚宮。
曹尚宮對她向來沒有好臉色, “宮裡一夜之間少了好些人, 我不相信他們都是北元奸細。達定妃母子三人一定犯事了, 我這個尚宮從頭到尾都瞞在穀裡。你如今是皇上和郭寧妃身邊的紅人,你一定知道真實原因。你今日來做什麼?要逼我退位讓賢?”
胡善圍直言說道:“我是為了茹司藥而來。”
曹尚宮冷哼:“聽說茹司藥涉嫌通元, 是北元奸細, 被宮正司抓捕審問去了。”
胡善圍說道:“此時茹司藥是我的座上賓。”
曹尚宮眉頭一挑, “你又多管閒事,接下這麼燙的山芋,範宮正估計心花怒放。”
胡善圍說道:“曹尚宮果然目光如炬,看得通透,下官著實佩服。”
曹尚宮冷笑,“無事獻殷勤,你這馬屁不是白拍的,說吧,你要乾嘛?”
胡善圍說道:“尚宮局管著所有宮人的名冊和檔案,我想看一看茹司藥的記錄。”
曹尚宮問:“你既然懷疑她,為什麼還要保她?”
胡善圍說道:“現在千頭萬緒,涉及的都是大人物,我不知道在三天內如何找到真凶,但至少我也可以努力證明茹司藥是無辜的。”
這是反證的方法,當時知情人隻有胡善圍,院判大人,毛驤,洪武帝,茹司藥五個人。其中茹司藥是最軟的柿子,當然最先捏她。
曹尚宮是個麵冷心正的人,她把茹司藥的履曆取來給胡善圍,“我不曉得茹司藥到底出了什麼事,不過她這個人所求隻為醫道,一定有什麼誤會。”
胡善圍翻看茹司藥的記錄,從她入宮開始,家裡有何人,何人作證,每年宮內外和親友的信件,甚至有信件的手抄版留底。
茹司藥的背景很乾淨,出身百年書香大族,這樣的人有牽絆,如果人生沒有出現重大變故,導致和家人反目成仇,一般不會粘上謀反的事情。
胡善圍一無所獲,回到居所,茹司藥已經洗完了,換了身乾淨的衣服,一頭半乾的青絲垂下,斜倚在溫暖的熏籠上烘乾頭發,昏昏欲睡。
難得見到茹司藥慵懶閒適的一麵。她放鬆自在,一點都不擔心三天後如何交差。
聽到腳步聲,茹司藥靠在熏籠上說道:“我真的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達定妃中毒之事,也不會無意中泄密——我在後宮十四年,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何況,那天我拒絕診治達定妃之後,一直注意避嫌,每日隻和醫書藥材打交道,沒有給其他人看過病,也沒有和他人說過閒話。”
“我不會為了脫身而胡亂攀咬他人的,人生短短幾十年,與其苟活,不如有尊嚴的死去。”
胡善圍說道:“你知道嗎?是談太醫冒險要我來救你的。”
靠在熏籠上的身體一僵,茹司藥轉過頭,背對著胡善圍,言語淡淡的:“我早就說過要他死心了,他們談家容不得兒媳婦拋頭露麵當大夫,我是不可能出宮嫁給他的。”
嘴上這麼說,胡善圍卻見茹司藥的肩膀劇烈顫抖起來了,很明顯是被談太醫打動了。
胡善圍很理解茹司藥的選擇,現實殘酷,不是所有有情人都能成為眷屬。比起茹司藥和談太醫,她和沐春之間的阻力更大,注定情路漫長坎坷。
又走進了死胡同,還平添惆悵,胡善圍很是氣餒,索性也斜倚在熏籠上,她精神和肉體都疲倦之極,本想去孝陵躲清靜的,沒想到越躲事越多,是非找上門來,躲也躲不過。
熏籠裡是助眠的百合香,胡善圍趴在上麵睡著了。
夢境亂七八糟,夢到她在窗台積雪上無意中寫出一個“春”字,怕人發現心思,用手掌融化了。
可是她剛剛打算關上窗戶,卻見山坡草坪雪地裡不知何時有個人用一個個腳印踩了一個巨大的春字!
這可如何了得?她的心思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善圍姐姐,你休想把我忘了,這個字永遠刻在你的心裡。”那個人抬頭,衝著她壞笑,此人正是沐春。
這個磨人的小妖精!胡善圍又氣又愛,追到草坪,沐春卻不見了。
幸好她機智,打了個噓哨將鹿群引過去,無數個大鹿蹄子將“春”字踩得稀碎,毀字滅跡。
胡善圍長出一口氣,天上傳來一聲清嘯,抬頭一看,一個人騎鳳而來,鳳凰於飛,翽翽其羽。
胡善圍又去追趕鳳凰,前方出現一座雲霧環繞的宮殿,那人從鳳凰上飄落,正是馬皇後。
“娘娘?您怎麼在這裡?”胡善圍不禁靠近。
馬皇後穿著燕居服,依稀還是往日模樣,隻是表情釋然,超凡出塵,“我本就住在這裡。”
胡善圍說道:“娘娘,我想不明白,線索就像鬼打牆一樣,繞來繞去繞到原點。又不能和彆人說,在宮裡頭,把麻煩事說出來,不僅不能分擔一半,還會製造雙倍麻煩,哪怕是最親密的人,也不能毫無保留的對他,娘娘,我現在終於明白您為何那麼累了。”
馬皇後笑了,“其實答案就在麵前,隻是很少有人有勇氣麵對罷了。”
“您知道泄密者是誰?”胡善圍激動的走近,“隻有五個人知道,到底是誰?”
馬皇後說道:“你為茹司藥奔走喊冤,因為她泄密之後得不到好處,她所有心思都在追求醫道上。那麼,反過來,泄密之後,活下來的人,誰會得到好處?還是我以前教給你的規則,後宮的事情,追根到底,都是前朝的事……”
馬皇後消失了,宮殿沒有了,腳下是一片焦土,斷壁頹垣,她覺得腳下一軟,低頭一瞧,發現踩著一個死人臉,頭骨破裂,正是齊王。
她嚇得往後退,可是無論退到那裡,她都踩著屍體,這時她才發現自己身處孝陵,漫天遍野都是屍骨。
胡善圍猛地從熏籠上坐起來,原來是南柯一夢。茹司藥用冷水拍著她的臉:“你被夢魘住了,可算醒了。”
看著茹司藥,詭異的夢境還在腦海揮之不去,胡善圍眼神發直,喃喃道:“我明白了,其實和以前一樣,排除一個個不可能的,最不可能的就是可能,隻要找到動機、他想要得到什麼……”
乾清宮,胡善圍求見洪武帝。宮中大清洗,連空氣都變得緊張,毛驤親自帶著錦衣衛保護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