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我養你啊(2 / 2)

胡善圍 暮蘭舟 8844 字 9個月前

毛驤問道:“你要做什麼?皇上沒空見你。”

胡善圍說道:“我要親自稟告皇上,泄密者是誰。”

毛驤很是詫異:“範宮正審了兩天都沒結果,你這麼快就找到了?”

胡善圍說道:“可能是我的運氣比較好。”

毛驤警告道:“你不要為了邀功請賞,隨便弄個人屈打成招糊弄皇上。”

胡善圍說道:“我又不是你們錦衣衛。”

“你——”毛驤正要發脾氣,一旁紀綱上來勸和,“你們最近都吃火/藥了?火氣那麼大,自從孝慈皇後走了,宮裡宮外風波不斷,能不缺胳膊不缺腿的活到現在就阿彌陀佛了,你們還動不動就吵架,有這力氣留著喘氣不行?”

胡善圍和毛驤齊聲說道:“你閉嘴!”

紀綱唾麵自乾,“毛大人,胡司言剛剛死裡逃生,保護孝慈皇後神位,四舍五入算是護駕有功。此等功臣要見皇上,肯定有要事稟告,你攔著門口乾什麼,耽誤事怎麼辦?”

毛驤:“你——”

沒等毛驤說完,紀綱指著胡善圍說道:“胡司言,不是我說你,你以後跟我們毛大人講話客氣點,我們毛大人的確欠你一個丈夫,可這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這賬可不能這麼算的。”

紀綱說的義正言辭,各打六十大板,其實偏向胡善圍,表示國家欠你一個老公。要不是毛驤從中作梗,胡善圍早就是一品伯夫人了。

毛驤看著胳膊肘往外拐的紀綱,就像看著自己養的豬把自家菜園給拱了,男大不中留啊,辛辛苦苦一手栽培提拔,抵不過胡善圍一句冷嘲熱諷,賤不賤,賤不賤啊?

乘著毛驤氣得七竅生煙的功夫,紀綱帶著胡善圍進去稟告了。

洪武帝的書房,牆壁上新掛了一副《鬆鹿圖》,正是沈瓊蓮在墳頭作畫的手筆。

大雪壓鬆,鬆針蒼綠,鹿群在鬆間漫步,靜謐美好。

這是孝陵還沒有遭遇戰亂之前最美的時刻,洪武帝會一生珍藏。

洪武帝問:“誰是達定妃中毒的泄密者?”

胡善圍說道:“泄密者就在微臣麵前。”

胡善圍的麵前就是洪武帝。

洪武帝紋絲不動,“你好大的膽子。”

他沒有否認。胡善圍更加確定自己的推測:“五個嫌疑人,我,太醫院院判大人,茹司藥,毛驤,我們四個人從中得不到任何好處,反而會招來大禍。如果隻看此事的結果,皇上是最大的獲利者。無論宮裡宮外,漢王勢力連根拔起,皇上再也不擔心陳友諒殘餘勢力反撲。”

“既然您能夠收集到齊王接受陳友諒舊勢力的證據,那麼齊王早就在您嚴密監視之中。甕中捉鱉殺了齊王一個人有什麼用呢?陳友諒舊勢力依然在,就一日是皇上的心腹大患。所以您一邊騙齊王回京城伺疾,一邊要下旨傳齊王進京的人故意裝作無意間泄露達定妃中毒的真相,虛虛實實,哄得齊王不得已孤注一擲,糾集所有的力量拚死一搏。”

“還有潭王,皇上多疑,是想試探親兒子的心在父親還是在母親那邊,逼著潭王做出非此即彼的選擇,一個對大明不忠的兒子,就不配當大明親王、不配當您的兒子。”

“您唯一算錯的就是齊王沒有和後宮的人裡應外合逼宮的勇氣,逼皇上傳位給他,而是選擇去孝陵抓魯王和孝慈皇後的遺體為要挾,救出達定妃,然後遠走高飛。”

“您最先的打算,是達定妃齊王逼宮失敗,羞憤自殺為結局,這樣既一舉殲滅了漢王舊勢力,還能保全皇室的名聲,昭告天下,達定妃和齊王是叛徒,理所當然的把母子兩個釘在恥辱柱上,計入史冊,被人千古唾罵。”

然而到了最後一步,還是失控了。禁軍統領鞏昌侯郭興嚴陣以待,早有準備,還順手推舟批準蒙在鼓裡的沐春休假,卻沒有等到齊王叛軍逼宮的那一刻。反而是防守薄弱的孝陵出事了。

正因如此,洪武帝回宮之後,並沒有立刻找範宮正催結果,任憑茹司藥在監獄裡蹲著,因為洪武帝知道她不是泄密者,否則,茹司藥早就被嚴刑拷打死了,還能像現在這樣斜倚熏籠?

動機,結果都大致吻合。後宮的事情,從來不隻是影響後宮,孝慈皇後句句皆是肺腑之言。

洪武帝說道:“你不怕朕殺了你?”

胡善圍說道:“怕,微臣怕死。但這世上有很多比死亡更可怕的東西。微臣是從頭到尾經曆此事的宮廷女官,尋找真相是微臣的責任,儘管這個真相微臣也不願意麵對。陛下是帝王,要江山永固,陛下這樣做並沒有錯,可是陛下,已經死了很多無辜的人了,求陛下開恩,放茹司藥一命。茹司藥進宮十四年來,兢兢業業,治病救人,她命不該絕。”

洪武帝閉上雙眼,許久沒有睜開,就當胡善圍以為他睡著了的時候,洪武帝睜開眼睛:“此事你要保密,就當沒有發生過一樣。另外,茹司藥從即日起辭官出宮,不得留在宮廷,終身不得泄露達定妃中毒一事,否則朕株連茹家九族。”

胡善圍說道:“臣,叩謝皇恩。”

胡善圍行禮退下,走到門口,洪武帝突然說道:“朕……朕的確有試探之心,但從來沒有打算殺了潭王。他畢竟是朕的親骨肉,朕將來會赦免他的罪。可是朕沒有料到,潭王寧可死,也不肯要朕給他的姓氏。你剛才說這世上有很多比死亡更可怕的東西。原來朕在潭王心裡,比死亡更可怕。父子親情,為何冷淡如斯?”

胡善圍不知如何回答,隻得說道:“微臣……和父親的關係,也不太好。”

不要問我這個問題,我也不清楚為什麼,要不您問問沐春吧,他和他爹西平侯的父子關係……嗯,更糟糕。

皇上要茹司藥當天走,宮裡不敢留她到明天。

黃昏,絮飛飄白雪,風波夢,一場幻化中。茹司藥背一個小包袱從西安門出宮,朱紅大門在她身後緩緩合上。

離開當差生活十四年的地方,茹司藥沒有回頭看,她怕自己會流淚,徑直向前走,她不停的自我安慰:孝慈皇後死後,後宮風波不斷,她卷入紛爭,已經無法專心醫學,不如歸去。

可是,終究心有不甘。宮裡有紛爭,難道宮外就一定太平麼?

茹司藥對宮外的世界心存恐懼。

“茹司藥!”談太醫趕著一輛馬車跟過來,茹司藥還是沒有停下腳步。

談太醫問:“茹司藥將來有何打算?”

當著談太醫的麵,茹司藥不肯示弱,說道:“一個人所操心的無非是養老和醫療。養老,女官俸祿可以拿一生;醫療,我自己就是大夫。我要回老家去父母墳前祭掃,然後四處尋訪名醫、遊曆天下,收集宮裡沒有見過的藥材和醫書,找個喜歡的地方開個藥鋪,等積累夠了經驗,就編寫一本關於女人病症的醫書。”

談太醫問道:“我可以陪著茹司藥做這些事嗎?我也想遊曆天下,開藥鋪寫醫書。”

茹司藥覺得好笑,“你是太醫,你都不能離開京城。”

“現在不是了。”談複說道:“我已經向太醫院請辭,我現在隻是平民談複,一個想遠離宮廷紛爭,和喜歡的人遊曆天下、廝守終身、一起開藥鋪鑽研醫學的男人。我沒有官職,也打算不靠家裡接濟,將來若在民間混得不好,可能需要茹司藥的終身俸祿養家糊口,不曉得茹司藥瞧不瞧得上這樣的我。”

茹司藥含淚笑了,背著小包袱跳上馬車,“我養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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