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尚宮不相信,上下打量她,“你最近吃錯藥了?頭一回見著不想當尚宮的女官,你自己考慮清楚了,以你如今的地位和影響力,你若不當尚宮,無論誰坐在尚宮的位置,第一個打壓排擠的必定就是你——誰都不想看見一個隨時可以取代自己的人在眼前晃來晃去,所以擺在你麵前隻有兩條路,要麼當尚宮,要麼退休出宮。”
曹尚宮目光毒辣,人情冷暖,官場傾軋,都逃不脫她的眼睛。
胡善圍就這樣心事重重的出發了,依然是紀綱帶領錦衣衛一路護送,由於隊伍裡有太子,紀綱這一次帶了二千龐大的護衛隊,確保安全。
上馬車之前,胡善圍對著紀綱耳語了兩句,紀綱一臉無辜,“我又不是神仙,我那知道她的行蹤,何況還要把她帶過去。”
胡善圍說道:“咱們這麼多年朋友了,你彆和我裝,她知道那麼多秘密,錦衣衛定有暗探一直跟著。”
紀綱像是聾了,“你說什麼?”
胡善圍:“她對我很關鍵,這個忙你一定要幫。”
紀綱:“不是這個,最前麵那幾個字。”
胡善圍:“咱們這麼多年朋友——”
“停。”紀綱沾沾自喜,“原來你把我當朋友啊。好,我幫你。”
初春多雨雪,道路濕滑泥濘,十天後,治喪隊伍到達徐州府驛站落腳,過了徐州,就到了兗州。
驛站專門用來接待過路官員,是大明公務員招待所。太子朱標賢德仁慈,為了避免勞民傷財,一路上都拒絕了沿路官員的接待,隻住在簡樸的驛站裡,堅決製止隨行官員吃拿卡要等不良風氣,故無論官場還是民間,太子名聲頗佳。
入夜,徐州驛站,治喪隊伍剛剛落腳,驛站外頭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此人中等身材,頭戴遮住大半個臉的鬥笠,穿著臃腫的棉衣,背著一個木頭箱子,手裡還杵著一根防滑的手杖。
錦衣衛已經在門外設了層層路障和崗哨。所到之處,都要清場,怕有意外。
錦衣衛將此人攔住:
“停!今夜驛站不接待任何過路官員,在這裡登記姓名和官職,你可以領一份路費,去城裡找客棧住下。”
這是太子吩咐的,說是給官員們的補償,彆讓人為國家當差,還在外頭風餐露宿。
那人從懷中摸出名帖遞過去,“把這個交給尚宮局胡司言,她會放我進來的。”
聽聲音是個女人,對方指名道姓,顯然對治喪隊伍很熟悉,而且不卑不亢,氣度不凡。
不過,錦衣衛覺得她麵生,不曉得她是何方神聖,正猶豫時,查崗的紀綱過來了,很是驚訝,下馬的時候腳沒踩穩,摔倒吃了一口雪,“喲,這不是茹司藥嗎?真是巧啊,你怎麼來了?”
這不是你派人百裡加急捎信說胡善圍有求於我,要我來徐州驛站“巧遇”的嗎?
紀大人,你的演技太浮誇了。
“這幾個兵是新來的,有眼不識泰山。”紀綱親自打開路障,放茹司藥進來,板著臉教訓手下:“記住了哈,這是以前宮裡赫赫有名的茹司藥,以後可彆這麼沒眼力見了。”
原來胡善圍臨行前求紀綱幫忙,千裡傳信,把在正在周王府修醫書的茹司藥請來。
周王府位於河南開封,周王朱橚癡迷醫學,財力雄厚,廣羅天下名醫,奉為座上賓客,組織他們編寫醫書,這九年來談複和茹司藥都在周王府潛心醫學事業,並育有一子。
接到胡善圍的千裡傳書,茹司藥當即從開封府南下,胡善圍北上,兩人正好在徐州交彙。
風雪夜歸人,由此,胡善圍,茹司藥,沈瓊蓮三個女官在徐州驛站在九年後相逢。因在魯王喪期,不便飲酒,三人以茶代酒敘舊情。
茹司藥問沈瓊蓮,“我來是為了還胡善圍一個人情,驗魯王的屍身和藥丸有無疑點,你去兗州蹚渾水作甚?是活膩了,還是宮詞寫膩了?”
沈瓊蓮低頭看著茶葉一點點在熱水的浸泡下伸展開來,露出葉片的脈絡,說道:“和茹司藥一樣,也是為了還人情,還魯王當年一被之恩。”
這下連胡善圍都驚訝了,“你不是一直很討厭魯王嗎?”
沈瓊蓮輕抿了一口茶水,“他目光猥瑣,現在也很討厭。不過,欠的人情還是要還的,我不希望來世和他再有牽扯。何況魯王和宮裡很多人比起來,他算是個好人了。”
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一個無用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