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錄工整,一絲不苟,簡直比茹司藥寫《屍格》還認真。可見魯荒王並非沒有長處,隻是全在歪門邪道上,倘若把這個認真勁用來正途上,比如像五皇子周王朱橚那樣潛心醫學研究,編寫醫書,或許魯荒王不會死的這樣荒唐,會有另一番成就。
胡善圍為魯荒王惋惜,把《煉藥手記》這個意外收獲遞給茹司藥。
茹司藥一翻,頓時眼睛一亮,“這個好,配方都記錄清楚了——快把他最近一次寫的丹方翻出來。”
胡善圍按照日期,找到了致命藥丸的丹方。
茹司藥看著礜石的用量,眉頭一皺,“不對,從分量來看,除非所用礜石的砒/霜含量能夠到三成,否則五枚丹藥是遠遠不夠致死量的。”
胡善圍連忙把裝著礜石的鐵皮盒子搬過來,“你看看這些是不是到了三成?”
茹司藥搖頭,“不可能,礜石的主要成分是鐵、硫、銅等物,砒/霜能夠達到一成就是純度很高的了,何況丹方裡有幾味藥物是解毒的。還有……”
茹司藥匆匆翻著每一次試煉的丹方,用朱筆圈出礜石的用量,“魯荒王通過自身吞服,曉得礜石毒性的可怕,所以他在丹方裡礜石的用量在幾年後都是減少的,用於養生和壯/陽的藥材越添越多,你看他記錄一夜禦三女的這次丹方,自學成才搗鼓出來和青樓的紅丸差不多的配方。”
茹司藥嘩啦啦一通翻,她記憶力好,手一停,“六個月後,他用同樣的方子又煉了一鍋。”
看不出魯荒王還是煉丹天才!善於批評和自我批評,用自己當小白鼠做實驗,不禍害彆人,也不禍害小動物,按照自己的需求,逐漸改進配方。
胡善圍都不知道如何評價這位絕命毒屍,說道:“既然魯王摸索出了藥理,對礜石有了警惕之心,為何還栽在這上頭了?難道是被人有心投毒所致?”
茹司藥沒有下定論,說道:“淹死的大多都是會遊泳的,賠得當褲子的也大多都是曾經的有錢人,這種事情很難說,我需要先驗過丹藥的毒性。”
驗過屍首,翻檢地下煉丹室,兩人從地下室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海棠守在外麵,百無聊賴的在火盆裡烤著芋頭。
兩人聞到食物的香氣,腹中如擂鼓,為了搶時間,她們兩人中午飯都沒吃。海棠給她們剝烤芋頭,隻撥出一條縫,用小銀勺挖著吃。
胡善圍吹著柔糯的芋頭泥,問:“太子沒有派人來煉丹室看看?”
“我一直提防著,在書房周圍有眼線,但是沒有人往這邊來。”海棠說道:“禮部的人已經將魯荒王遺體重新裝殮過了,穿著禦賜的蟒袍,因死相太難看,眼珠子都要流出來了,禮部侍郎黃子澄提議戴了個黃金麵具罩著頭上,太子同意了……”
乘著兩人吃烤芋頭的時間,海棠講了今日魯王府喪事進度:
工部的人應太子之命去郊外看風水選墓地遺址,兗州地界沒有看中,打算明日去鄰居鄒城看一看。。
戴著黃金麵具的絕命毒屍抬到了新設的靈堂,曲阜孔府第五十六代衍聖公孔吶言已經趕來吊唁魯荒王,是太子親自接待的。
山東各地官員,還有文化名人也紛紛遞了名帖,由黃子澄擬定吊唁順序名單,唱名者進,上香吊唁,安排入席。今日場麵忙而不亂,都讚太子賢德,撐住了場麵。
魯王妃幾乎不管外頭的喪事,全部依仗太子,終日和奶娘不離滿月的過兒身邊。不過,魯王妃對王府後宅管的甚是嚴格,每一處都有管事嬤嬤們日夜巡視,煉丹房處於內書房,也在後宅,無論外頭如何喧鬨,後宅都如鐵桶般水潑不進。
“難怪我和茹司藥在煉丹房一下午都安安靜靜的,無人打擾。”胡善圍說道:“原來是魯王妃之功。”
海棠也讚道:“貴妃娘娘挑了個好兒媳婦,可惜魯王無福消受。”
胡善圍說道:“你去和魯王妃說,我和茹司藥要喬裝出府,連夜去藥鋪驗丹,不能讓人發現我們做的事情,以及我們的行蹤,要她安排一下。另外,外頭也要拖住,我們明天可能會來得晚一些,也不能讓任何人知曉我們出去過。”
魯王妃把兩人裝進運牛乳的空車裡送出府,也不問兩人查到了什麼,好像對魯王之死毫無興趣,一門心思養過兒。
兩人來到沈家的藥鋪,沈瓊蓮也有所發現,她今日拿出魯王的畫像,問各個藥鋪的夥計,可見過此人。
藩王無召不得出藩地,否則就是抗旨謀逆的大罪,也就是說魯王如果要湊齊煉丹的各種礦石和藥材,就必須從兗州當地的藥鋪購買,不可能踏出兗州城半步。
所以沈瓊蓮一展示畫像,當即有夥計認出來:
“這不就是從藥鋪裡買的礜石藥耗子的小畫匠嗎?說家裡老鼠喜歡漿糊的味道,總是啃噬畫紙,把畫室搞得亂七八糟,損失慘重,定期往漿糊裡摻礜石粉,毒死一批,就會消停一段時間。一年來個幾次,但是他長得挺好看,文質彬彬,說話也客氣,我就記住了。”
“他在我們店裡買礜石的時候自稱是個窮秀才,說辭差不多。”
“我也認得他,他自稱是個江湖郎中,混碗飯吃,在我們店裡買一些吃不死人,也治不好病的藥材,但是從未在我們店裡買過礜石……”
從夥計的描述來看,魯荒王對此事很謹慎,丹方裡的藥材分彆在不同的藥鋪、以不同的身份購買,幾乎把所有的智慧都放在煉丹上了。
而且魯荒王對煉丹之事絕對是親力親為,不相信任何人,不假於人手,所以不管魯王妃這等賢妻如何防備,都萬萬沒有想到自家地下室有位絕命毒師。
礜石是藥鋪特殊貨物,進多少,賣多少,誰買了都要登記並定期交給衙門過審。一旦發現數目有異常,衙門會查的,藥鋪為了轉移風險,所以要求買主必須簽字畫押按手印,否則寧可不賣,也不會冒著吃官司的風險。
為了確定是魯荒王本人,沈瓊蓮將登記購買礜石的賬目拿出來,她記憶力驚人,對筆跡、手印也是過目不忘,用一個西洋放大鏡做出對比,把魯荒王九年來所有的礜石記錄單獨列出來,購買日期和重量都在列。
胡善圍和茹司藥來到藥鋪找她時,她剛剛停筆寫完了。
茹司藥看著沈瓊蓮的統計記錄,連連搖頭,“如果將這些礜石一次性服完,足夠把魯荒王再毒死九次。”
沈瓊蓮問:“難道真是魯荒王自己的原因?”
茹司藥還是搖頭,“關鍵是量的問題,彆說是吃礜石粉了,你就是吃同等量的石灰、丹砂、孔雀石,甚至黃金,也會死個三四次。”
胡善圍把魯王的《煉丹手記》給沈瓊蓮看,“從他每次的丹方記錄來看,魯荒王對礜石早就有警惕,一直在減少分量,甚至慢慢添加了一些解毒的藥材去中和礜石的毒性。他最近一年還在每次服用丹藥後生吞五個雞蛋清和狂飲牛乳的辦法,無師自通,用來減少胃部和腸子的灼燒感,這也有利於解讀毒。他可能四十歲左右因積毒而死去,但他如此小心翼翼,在二十歲出頭就死了,茹司藥也覺得蹊蹺。”
茹司藥拿出紅彤彤的藥丸,“你們店製藥的工具一用,我要驗一下是不是這東西吃死了魯荒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