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是,恐怕除了郭二姑娘,她們大多數其實並不知道嫁入皇室意味著什麼,富貴和風險如孿生兄弟般存在,有時侯皇權碾壓下來,無論她們多麼有本事,多麼優秀,都難逃一劫。
她們大多數隻是為了家族、為了父母兄弟有個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機會……
洪武帝一氣看完了所有秀女名冊,心裡大概有了底,第二天最後一輪選秀,每兩個姑娘為一組,覲見洪武帝,洪武帝當場做出決定,淘汰的賜給金銀綢緞,由女官領出宮去,交給父母。
留下來的,當場賜給一套金嵌寶石的頭麵首飾,回到儲秀宮,等候聖旨。
以前五人一個房間的儲秀宮擁擠不堪,隔壁說夢話都能聽見,現在隻剩下二十七個秀女,立刻顯得空蕩孤寂了。
胡善圍重新抄錄二十七人名單,遞給洪武帝親自做主分配給孫子們,這種事情胡善圍可做不了主——她也不想做主,實在責任太重了,區區一個尚宮是無法擔當責任的。
洪武帝也沒有為難她,說道:“把崔淑妃請來,朕和她商量一下。”
論信任,胡善圍還是比不上從吳王潛邸就開始的效忠洪武帝的崔淑妃。
胡善圍巴不得脫開乾係,連忙去延禧宮請來崔淑妃。
做完這一切,胡善圍一身輕鬆,去了禦花園散步,“偶遇”皇太孫朱允炆。
到底年輕,對愛情和婚姻尚有期待。胡善圍曉得皇太孫想說些啥,笑道:“皇太孫莫要心急,估摸日落之前就有結果了,皇上著急抱重孫呢。”
皇太孫臉頰微紅,“我沒有、我不急、我不曉得胡尚宮在說什麼。”
胡善圍道:“既然如此,微臣告退。”
“胡尚宮請留步。”皇太孫追了上去,“那個……那人……可是當初我和胡尚宮說的那樣?”
胡善圍吟道:“‘劉郎已老。不管桃花依舊笑。池邊垂柳。風吹輾轉入佛堂。曲終人散。多似潯陽江上淚。萬裡東風。看遍山河落照紅。’這是那個人即興填的一曲《減字木蘭花》,皇太孫可喜歡?”
皇太孫大讚,興奮之色溢於言表,說道:“好曲,還是即興填詞,她一定是個內心細膩,有才情的姑娘。胡尚宮的眼光,我是相信的。”
胡善圍說道:“既是好姑娘,將來好好對待她,方不負她千裡迢迢來京參選、過五關斬六將的一路衝殺,才能來到皇太孫麵前,這一定是修了好幾世的緣分。”
胡善圍對馬姑娘有好感——無他,完全是因那天馬姑娘在水榭垂釣,直接將年老但色心不死的洪武帝給震懾住了,無形中保護了其他秀女不被洪武帝這個磨人的老妖精給叼走。
洪武帝若鐵了心要帶人走,胡善圍是攔不住的。
皇太孫應下,“這是自然,我與……她,夫妻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對她好,就是對我自己好,胡尚宮放心,我一定會對她好的,我發誓,若有違誓,我願拱手河山——”
胡善圍忙打斷了皇太孫的毒誓:“殿下不要說了,微臣相信殿下。”
反正賜婚聖旨一下,我就要離宮了,你們以後過的如何,我也不知道。
皇太孫回到詹事府,無心處理堆積如山的公務,他天資聰明,胡善圍吟了一遍的《減字木蘭花》,他就牢牢記住了。
皇太孫將這首曲寫在紙張,自己也嘗試添了一曲《減字木蘭花》,但怎麼填都不滿意,覺得差很遠,一團團搓成球的紙團在廢紙簍裡堆成小山……
次日,賜婚聖旨下來了。
馬姑娘為皇太孫妃,另有趙氏,王氏為側妃。
打蛇少女張秀春封燕王世子妃,郭二姑娘封了燕王世子的側妃。
對於皇太孫妃的位置,胡善圍覺得並無懸念。但是郭二姑娘如此顯赫的出身,都隻是封了燕王世子的側妃,不僅僅是胡善圍,幾乎所有人都意想不到。
不過,後來隨著一道道聖旨的頒出,不僅僅燕王世子妃是出身名不見經傳的低階小軍官,其他世子妃也皆是如此,倒是側妃的出身比正妃要高。
這一下無論百姓還是當官的都明白了君子一言九鼎意味著什麼了,原來洪武帝說“聯姻民間,選秀畎畝”不是做做樣子而已,搞出一副親民的架勢來,為了藍玉案之後殘暴的名聲好聽罷了。
洪武帝說要選平民皇太孫妃、世子妃,那就是來真的。
聖旨一下,那些送女兒選秀的勳貴人家傻了眼,幾乎要忘記磕頭謝恩,尤其是郭家,堂堂一門兩侯,祖宗還追封了國公,出了駙馬、王妃、本以為皇太孫妃若當不上,至少能夠撈一個藩國世子妃的,結果居然是個側妃?
若不是金光閃閃的聖旨,郭家人幾乎覺得全家在做一個集體的噩夢。
然而,聖旨都下了,斷然沒有抗旨的道理,再派家丁出去打聽,曉得其他七個世子妃也皆是出身寒微人家,心裡的不平少了些,強打精神,準備辦婚禮。
聖旨頒發之日,就是胡善圍請辭之時。
乾清宮,胡善圍找老皇帝要求兌現承諾,“皇上,如此選秀已經圓滿結束,微臣儘力為皇孫們選出了合格了平民皇太孫妃和世子妃,如今他們的婚禮將至,到了微臣功成退隱的時候。”
九個皇孫要結婚,洪武帝垂老的臉上也不禁有些喜氣,“你就這麼著急離開,不喝杯喜酒再走?”
前車之鑒,夜長夢多,胡善圍說什麼也不敢拖延了,“皇孫們的喜酒微臣心領了,微臣已經當麵祝福各位皇孫百年好合,以後和妻子好好過日子,孝順皇上。”
胡善圍越是著急,洪武帝就越和她不緊不慢的回憶往事拉家常,“朕以前聽孝慈皇後說,你進宮的第一天,是光著腳走進宮的,襪子都磨破了,是沐春從孝慈皇後那裡討了一雙鞋送給你穿的?”
想起往事,一股熱淚湧上眼眶,胡善圍儘力克製住淚水彆流下來,“是的陛下,沐春送了微臣一雙鞋,微臣方不至於進宮的第一天就出大醜。”
洪武帝指著胡善圍的雙足,“就是這雙羊皮小靴子嗎?”
胡善圍點頭,“是的,微臣一直好好的收著保養,一年就過年的時候穿一回,不敢狠穿,怕穿壞了,今日要離開宮廷,微臣是穿著這雙鞋走進來的,也要穿這雙鞋走出宮。”
洪武帝歎道:“看來你去意已決啊。不過,你辭官出宮,去雲南找沐春,你們有三年多沒見麵,隻靠書信聯係,三年會發生很多事情,萬一沐春耐不住寂寞,有了彆的女人怎麼辦?你不會後悔嗎?”
胡善圍把眼淚忍了回去,目光堅定,說道:“微臣進宮當女官無悔、今日辭官出宮也無悔、喜歡沐春十三年無悔、想與他度過餘生也無悔、將來他若變心微臣也無悔,與他合離了斷便是,不會糾纏。微臣三十五歲了,微臣可以獨立選擇自己的路,也能自信的承擔所有可能的後果。”
“很好,孝慈皇後沒有看錯你們兩個,都是心誌堅定之人。”洪武帝拍了拍手,對屏風後麵的人說道:“出來吧。”
沐春激動得都不會走彎路,直接走直線推翻了屏風,朝著胡善圍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