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帝放下筷子,說道:“太後說的事情朕知道了,隻是封外公承恩公之事,是家事,也是國事,朕還需和大臣們商量。”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呂太後覺得皇上的外公封了承恩公,對皇上也是很有麵子的事情,舉手之勞而已,和大臣們商量,也隻是走個過場,於是笑道:“這是自然,自古後宮不得乾政,最終還是要皇上自己拿主意的。”
呂太後這慈祥溫柔的模樣,簡直是三從四德的典範了。
建文帝吃罷午飯,回去召集兩位顧命大臣開會,分彆是翰林院學士、太常寺卿黃子澄,以及翰林院侍讀方孝孺。
黃子澄是洪武十八年會試第一名,一甲探花郎,正經科舉出身,曾經和孝康皇帝朱標一起去兗州為魯荒王料理過喪事,魯荒王的喪事辦的很漂亮,洪武帝很器重他,一直提拔培養,是為顧命大臣。
方孝孺沒有功名,也不屑於考科舉,覺得應試教育摧殘人性,但他很有名氣,因為他有個很厲害的導師,也曾經是孝康皇帝的老師——明初詩文三大家之一的宋濂。方孝孺靠著詩文和老師的名聲,備受江南文人們推崇,因為也列入顧命大臣之列。
一個是官方認可的科舉出身,一甲探花郎;一個是類似五百年後社交網絡裡粉絲最多的公知大V,強強聯合,是建文帝的核心智囊團。
今天的議題是削藩。
建文帝問,要不要削藩?除去兵強馬壯的皇叔們?
黃子澄:削。
方孝孺:削。
建文帝當然也想削,否則也不會問這個問題,於是君臣很快達成一致意見:削。
建文帝又問:“朕這麼多皇叔,從誰開始削?”
黃子澄說道:“先圖燕。所謂擒賊先擒王,應該從實力最強、年紀也最長的燕王開始。”
燕王朱棣排行老四,但是老二親王朱樉,老三晉王朱棡都已經死了,老四成了老大。而且燕王實力最強,否則高皇帝也不會一口氣扣下燕王四個孩子在京城裡。
方孝孺卻有了不同意見:“先不要動燕王,應該先削去燕王的羽翼,從燕王的周王開始削,然後是齊王、湘王、代王等諸王。最後再動燕王。”
周王朱橚是燕王親弟弟,代王朱桂是西北大藩王,戰鬥力僅僅在燕王之下,還是燕王的連襟——代王妃徐氏是魏國公徐達次女。
黃子澄表示反對:“不行,此舉舍本逐末。”
方孝孺也反對對方的意見:“直接動燕王,太急功近利了。”
黃子澄實打實科舉出身的探花郎,從基層崗位做起,一步步被洪武帝刻意提拔調/教上來的,對方孝孺這種隻曉得空談的“名士”有些看不上眼,說道:“削藩削藩,其實就是削燕王,早晚都要動手,兵貴神速,不如直接動燕王,要不然削前麵幾個藩王都是白費力氣。”
方孝孺以恩師宋濂為榮,在詩文方麵有諸多讀書人推崇,覺得黃子澄讀書讀迂了,不曉得變通,說道:“燕王雄才大略,酷似高祖皇帝,北平兵強馬壯,驍勇善戰,金、元兩國皆興於此,一旦直接削燕王,燕王狗急跳牆,必定起兵謀反,到時候戰火紛飛,生靈塗炭,黃大人能負得起這個責任?”
削藩難道是請客吃飯?黃子澄覺得可笑,不過建文帝向來很尊重方孝孺,欣賞他的詩文,還是給他留了麵子,“既然決定要削藩,就要做好打仗的準備,燕王不是坐以待斃之輩。你削了他弟弟周王、他的連襟代王有什麼用?傷不了燕王的根本。”
方孝孺說道:“孫子兵法上說,‘凡用兵之法,全國為上,破國次之;全軍為上,破軍次之;全旅為上,破旅次之;全卒為上,破卒次之;全伍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燕王若要戰,當然可以一戰,但是兵法最高境界是不戰而屈人之兵,通過削周王,代王等藩王,殺雞儆猴,震懾燕王,要他放棄兵權,主動投降。”
黃子澄是個務實的,最討厭方孝孺的高談闊論,此時有些煩躁,說道:“殺雞儆猴?殺雞從來嚇不到猴,不信方大人殺一隻雞給猴看試試?要殺猴殺猴便是了,殺什麼雞啊!”
方孝孺如何聽不出他諷刺之意,頓時大怒,“黃大人,我們討論國家大事,你怎麼說起殺雞了?簡直有辱斯文!”
眼瞅著兩個顧命大臣要吵起來了,建文帝趕緊衝過轉移火力,說道:“朕大概知道兩位的想法了,此事關係重大,明日大朝會還需與其他大臣們討論,現在朕有個問題想請教兩位,朕的外公要不要封承恩公?”
黃子澄說道:“是有封承恩公的慣例,但是,太後的娘家固然尊貴,當皇後的娘家豈能忽視?皇後乃一國之母,母儀天下,如果要給呂家承恩公的爵位,那麼皇後的父親就要封承恩侯,還請皇上三思。”
方孝孺更絕,立馬反對:“都不能封!孝慈皇後在時,娘家馬家連個伯爵都沒有封,對高皇帝說可以賜給馬家財帛,不可輕易封官封爵。都讚孝慈皇後賢惠,約束外戚。現在後宮無論是太後還是皇後,有誰的功勞威望能大得過孝慈皇後?既然從孝慈皇後傳下來的規矩,就應該遵守。”
建文帝聽得連連點頭,“你們都說的很對,此事牽連甚廣,等以後天下安定了再議吧。”
建文帝忙到半夜,去了坤寧宮歇息,他和馬皇後結發夫妻,感情極好,洪武二十八年成親之後,次年就生下了嫡長子朱文奎,如今才兩歲就封為太子。
建文帝和馬皇後夫妻情深,舉案齊眉,他很少碰兩個妾,結婚三年了,兩個妾一直無孕。馬皇後親自伺候建文帝更衣,建文帝和妻子說起了爵位的事情,“……現在朕剛登基,立足未穩,將來天下大定,朕一定會封嶽父大人為承恩侯。”
馬皇後雲淡風輕,笑道,“隻是虛名而已,臣妾不在乎這些,何況孝慈皇後在時,都沒有封娘家人爵位,臣妾何德何能,敢越過孝慈皇後頭上去?真是折殺臣妾了。”
馬皇後推辭,建文帝歎道:“可是太後那邊恐怕會失望。”
馬皇後抖開被子,說道:“無妨,明日臣妾去勸太後,太後定會回心轉意的。”
建文帝拉著馬皇後的手,“梓童真是朕的賢妻啊,為朕生下太子,還為朕分憂。”
馬皇後順手把丈夫拖上床,“這是臣妾的本分,不過,說起封號,皇上忘記了一個人。後宮張美人帶著寶慶公主搬出六宮,去了寧和殿。她是先帝唯一的嬪妃,皇上的長輩,皇上要給張美人一個封號,以表示孝心呐。”
“哎喲,差點忘記了。”建文帝一拍腦袋,次日就下旨,封張美人為張太嬪,厚待之。
聽這個消息,慈寧宮呂太後差點氣炸了,兒子在上朝,她對馬皇後大發脾氣,“……你是何居心?怎麼攛掇著皇上把胳膊肘往外拐?正經的外公不封,倒去封一個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