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磨刀霍霍(1 / 2)

胡善圍 暮蘭舟 8089 字 9個月前

範梈的詩樸素無華, 摒棄一切浮華和用典,縱使普通人也能讀懂其要意, 《掘墓歌》是說世人為了搶好風水,把舊墳給掘了, 舊魂對新魂說,你不用得意,我今天被挖墳是很可悲, 但是風水寶地人人都想要, 你何時被人挖墳呢?你有那多子孫, 總有一天, 你的子孫會為了下葬這塊寶地而把你這個祖先的墳墓給掘了。

範梈這首詩對血統繼承和孝順為主流的普遍認知提出了質疑, 認為人性自私, 祖先的風水寶地,“曾孫不掘玄孫掘”。

當然, 字麵上的意思是自掘祖先的墳墓, 也可以引申為祖先建立的基業,被後來不孝子孫毀掉。

這就是範尚宮在信中提到的《掘墓歌》。胡善圍合上《範德機詩集》,心想, 這到底指誰呢?範梈那麼多詩歌,為何範尚宮獨獨把這首詩挑出來?子孫?傳承?範尚宮在害怕什麼?

胡善圍也當過尚宮, 皇宮任何風吹草動都很難逃過尚宮的眼睛。知道的皇室秘聞最多,難道是什麼了不得的皇室醜聞成了範尚宮的催命符?

可是範尚宮之前是範宮正, 知道的各種隱私更多, 幾乎每一樣都足以要人命, 到底是哪一樁事?

一時間,千頭萬緒,不知從那裡開始。

胡善圍問曹尚宮和崔尚儀,“兩位這幾日可有什麼線索?”

曹尚宮這幾年還是老樣子,能夠乾淨利索從宮廷全身而退,樂觀開朗的性子,日子悠閒,因而老的慢。

曹尚宮歎道:“沒有什麼可用的線索,來乘機招搖撞騙的倒是不少。朝中官員,尚且一朝失勢,人走茶涼啊,何況我們這些退休的女官,不結婚、不投親,自立門戶,在很多人看來已是異端,揚州民風算是開化的,我平日和崔尚儀關起門過日子,仗著女官的身份,無人敢欺負,清淨逍遙,已經不錯了,若說要辦什麼事情,立刻捉襟見肘,除了在瓜州等消息,竟無計可施。”

曹尚宮是個直性子,實話實說,退了就退了,她能為範尚宮做的事情很有限。

崔尚儀這三年明顯顯老了,不過美人遲暮,老了也有老的美麗,就像一支逐漸乾枯的玫瑰,她的左頰有一道淡淡的、閃電般的傷疤,平日用脂粉遮掩,現在為範尚宮守喪,洗淨鉛華,因而一眼就能看見。

作為洪武朝後宮唯二(另一個是張太嬪)的幸存者,崔尚儀活到今天絕對不是運氣,她目光憂鬱,說道:“若是錦衣衛還在,我自有辦法查清楚真相。可是高祖皇帝為了平息民怨,解散了錦衣衛,還將指揮使毛驤淩遲,昔日監督全天下眼睛和耳朵的錦衣衛就像蒲公英似的,四散飄零,一個個自身難保不說,誰有餘力幫我?”

崔尚儀自嘲一笑,“以前為高祖皇帝效力,天下之事,都逃不過的我的眼睛,可是現在,我已經成了聾子和瞎子了,縱使覺得範尚宮死的蹊蹺,也和曹尚宮一樣,除了等,彆無他法。”

曹尚宮提壺續茶水,說道:“現在有了你,我們除了等待,還有了一線希望。這三年你雲遊各地,除了來往書信,都沒有鬨出其他動靜,現在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你在瓜州堆了一座銀山,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哪怕我們沒有線索,也會逼得幕後黑手心慌。”

入夜,胡善圍請了和尚道士們在江邊做法事超度亡魂,不僅僅是範尚宮,也有其他遇難的乘客。

誦經敲鼓之聲,徹夜不絕。

來自大明各地水性好的水鬼和河神們從事發長江段開始劃片搜尋,還在下遊設了大網,以防屍體從長江漂遊到海。

震驚!揚州瓜州港碼頭出現銀山!

金錢的力量是無窮的。

商船傾覆事件已經過了半個多月,死亡十餘人,這事都沒能傳出江南,即將銷聲匿跡,但是瓜州銀山將這艘半夜漏水傾覆的船立刻傳得人儘皆知了。

幾乎是一夜之間,銀山事件擴散到整個江南,三天之後,幾乎整個大明都知道了,雲南昆明,沐春獨自逗弄著女兒玩耍,聽到這個消息,很是感慨:善圍姐姐還是一點沒變,天生就是做大事的,要麼不動手,要麼掀個天翻地覆。

孝陵裡屍骨已寒的高祖皇帝怒掀棺材板: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放她出宮結婚是對的!她是最大的變數,有她在,事情總是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老子把一切都安排的好好的,你們為什麼要逼她回來!

這件事自然也傳到了後宮,滿宮皆驚。

範尚宮擅長雷霆手段,在宮正司當宮正時,若有觸犯宮規者,辣手無情,有範閻王之稱,後來當了尚宮,需要協調六局一司,脾氣比以前溫柔了些,不過依然是以強悍為主。

故,範尚宮在途中遭遇客船傾覆,失蹤快一個月、昔日宮廷最年輕的尚宮胡善圍在瓜州堆了一座銀山,尋找失蹤的範尚宮一事傳入宮廷,後宮皆驚。

大部分宮人都傷心落淚,隻是宮廷規矩嚴格,不準私下設祭台拜祭燒香,隻能在心裡默默期待奇跡出現,範尚宮能夠生還。

也有人暗中拍手稱快,範閻王也有今天的下場,真是活該。

最過激的是範尚宮身前的心腹王姓女官,王典正原是地位卑賤的官奴,在沈瓊蓮當女教習時選進去讀書,考中了女官,從八品女史做起,範尚宮見她努力上進,有野心,頗有些當年胡善圍的影子,便有意栽培她,一路提拔,成為六品典正。

這位王典正聽說範尚宮的噩耗以及胡善圍堆銀山懸賞的消息,當即崩潰痛哭,然後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心想高祖皇帝臨死前賜死太子妃,範尚宮要我去送鴆酒,可是半路被皇太孫攔住了。

皇太孫是儲君,我若反抗,死路一條,隻得配合他欺騙範宮正,謊稱太子妃已經喝鴆酒死亡。後來範尚宮也被皇太孫收買,將此事瞞下去。

範尚宮是個聰明人,高祖皇帝一死,她就“恰好”病了,病得那麼及時,以養病的名義出宮,可是半路上,客船漏水傾覆,就那麼去了……範尚宮那麼厲害的老狐狸都逃不脫,何況我呢?

次日,宮女提著熱水伺候王典正梳洗時,房門久叩不應,宮女忙叫了幾個強壯的太監撞開房門,發現王典正已經懸梁自儘了。

王典正留下遺書,說驚聞範尚宮的噩耗,痛心不已,無心苟活於世,隻想速死,追隨範尚宮而去。

宮裡自戕是株連全家的重罪,但王典正是官奴,沒有家人,加上她是為了範尚宮之死而去,故,馬皇後破例沒有治她的罪,命人抬出宮去,好好安葬。

倒是慈寧宮呂太後聽了,把馬皇後叫過去訓話,“……堂堂大明皇後,要母儀天下,應當謹言慎行,宮裡的規矩難道隻是擺設?自戕要誅滿門,縱使這個王典正無家無口,該做的處罰不能少,懲罰不了她的家人,應該將她挫骨揚灰才是,你這次輕輕放過,還下令將她安葬?以後宮裡誰會規矩放在眼裡?”

自從當了皇後,真是沒有一天安穩日子。馬皇後驚聞範宮正噩耗,也很是悲傷,畢竟為她效力過兩個月,並無錯處,有君臣之誼。之前三年當皇太孫妃的時候,也得到範尚宮的指點迷津,王典正是範尚宮心腹,為此深受打擊,雖說一時想不開自戕觸犯宮規,但舍身追隨舊主範尚宮而去,這份風骨還是令人欽佩的。

故,馬皇後明知王典正犯了大錯,也沒有懲罰她。

馬皇後心情煩悶,耐著性子等呂太後訓完話,說道:“這世上有規矩,也有人情。一旦規矩和人情不能兩全,這時候就需要上位者做出判斷,酌情處理。本宮是皇後,統領六宮,現在宮中的人都為範尚宮之死而悲傷,倘若一味按照規矩處置已死的王典正,必然會讓人心寒,所以本宮下令安葬,赦免其自戕之罪,莫要再追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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