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圍輕叩棋盤,“所以,請太後早日做決斷。”
呂太後捏著黑子的手鬆了緊,緊了鬆,最後啪的一聲落在棋盤上,“等北伐軍打贏第一次戰役,勝負已分時,哀家就動手,不用等燕王人頭了。”
瞧瞧,太後就是太後,知子莫若父母,她明白“勿使朕有殺叔之名”的真正意思。
呂太後心想,親家啊親家,你一定要凱旋啊。
胡善圍以讀者催更作者的架勢催呂太後逼宮後,回到尚宮局,案幾上堆著一本《範德機詩集》,隨手一翻,正是她看的最多的那首《掘墓歌》
“昨日舊塚掘,今朝新塚成。塚前兩翁仲,送舊還迎新。舊魂未出新魂入,舊魂還對新魂泣。舊魂丁寧語新魂,好地不用多子孫。子孫綿綿如不絕,曾孫不掘玄孫掘。我今掘矣良可悲,不知君掘又何時?”
這是範尚宮在焦慮狀態下寫給曹尚宮的信裡暗示她十分害怕的一首詩,當時曹尚宮拿出書信提到這個線索,胡善圍還雲裡霧裡,搞不明白,現在確定了殺害範尚宮的凶手,胡善圍才明白範尚宮在信
的暗示。
原來詩歌中掘祖先墳墓的不肖子孫指的建文帝違抗高祖皇帝臨終前賜死太後的口諭,強迫範尚宮隱瞞醜事。
範尚宮被逼答應了,但是之後建文帝正式登基,一上台就殺皇叔,兔死狐悲,範尚宮覺得皇上要殺她滅口,以絕後患,所以乾脆裝病離宮,為了以防萬一,就在信裡提到《掘墓歌》,暗示曹尚宮。
唉,可惜還沒有逃脫君王的猜忌和毒手。
胡善圍合上詩集,感慨萬千:建文帝何止抗旨不孝,挖祖先的墳墓?他現在每一步臭棋,都是在自掘墳墓!
且說北伐戰場,建文帝因擔心其他藩王帶著府兵投靠燕王,同流合汙,乾脆一紙詔書,把北方和中原的藩王全部召回京城了。
準備帶兵抵抗燕王、去勤王的藩王接到聖旨後,皆和被召回的遼王一樣的想法:好吧,小皇帝懷疑老子,一片赤膽忠心當成驢肝肺,老子乾脆不管了,你們愛咋咋地,反正誰當皇帝都一樣,老子何必冒險和兵強馬壯的四哥打仗呢,白白流血犧牲,老子也是有妻兒的好吧。
就這樣,藩王們的武裝都成了擺設,全部放棄抵抗,拖兒帶女跑到了京城白吃白喝,這群藩王們都是多年沒見——上一次兄弟們相見,還是洪武十五年孝慈皇後的葬禮,如今聚在一起,很是感慨,他們罕見的達成一致:還是親爹好啊!給地又給兵,侄兒一上台,啥都沒有了。
就這樣,在建文帝的折騰之下,把皇室所有成員都逼到了燕王的懷抱,沒有人再會幫他了。
胡善圍冷眼旁觀,看著建文帝一步步自掘墳墓,就像《掘墓歌》裡寫的那樣,把高祖皇帝精心留給他的政治遺產揮霍一空,就像一個守著一堆金銀財寶不知道怎麼花,當成破銅爛鐵扔出去的無知孩童。
胡善圍做著三麵間諜的差事,將情報源源不斷傳到燕王那裡,為了防止滋生疫情,皇宮的地下陰溝隻負責排水,糞便垃圾等物都要裝車送到宮外傾倒。
一份份絕密軍事情報用蠟丸封住,扔進畫著特殊標記的恭桶裡,每天清晨運出去,一直運到城郊的化糞廠裡進行發酵,成為值錢的肥料。
這一行看似臟汙,臭氣熏天,但是一個利潤極高的行業,因為不愁銷路,而且幾乎沒有什麼成本。
南京城外的幾大化糞廠都被紀綱軟硬兼施、用各種方式逼原主賣給他,暗中全部承包了。化糞廠成了情報回收站。
三年過去,兜兜轉轉,還是紀綱和胡善圍打配合。而沐春已經去了燕地,負責守住邊關,以防止北元借著大明內訌而乘機卷土重來,騷擾邊關。
北伐前線,三十萬北伐軍和十萬靖難軍在真定交戰。
就在北伐軍主帥耿炳文用掎角之勢派兵布陣時,燕王不按照常理出牌,居然搞起了突襲,把北伐軍九千前鋒一句殲滅,等於是把犄角的“角尖”給砍了。
為了保命,耿炳文麾下大將張保投降燕王。燕王把張保放回去,“……你隻要按照本王說的去做,
本王就相信你投降的誠意,將來給你封爵。”
張保假裝逃脫燕軍追捕,去了主帥大營向耿炳文謊報軍情,“……燕王叛軍還有一天就要來了。”
軍情緊急,耿炳文連忙命令全軍立刻渡河,在對岸列陣,好對抗叛軍。
可是就在北伐軍渡河,一分為二的時候,燕軍如天兵降臨,對正在渡河的北伐軍發動攻擊。
耿炳文觸不及防,大敗,三十萬北伐軍僅剩下十萬,耿炳文帶著殘部推到真定城,關閉城門,堅守不出。
前麵已經說過了,耿炳文的強項就是守城。
畢竟是久經沙場的老將,耿炳文退回真定城的那一刻,不僅沒有被失敗摧毀鬥誌,反而重新找了昔日打仗的感覺。還是原來的配方,還是原來的味道,有了老夫守城,燕王叛軍休想越雷池一步!
耿炳文重振旗鼓,指揮守城,燕軍強攻了三天,死傷無數,都沒能攻破真定城。
自打起兵“靖難”以來,燕王就一直順風順水,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難啃的“骨頭”。就當燕王一籌莫展時,一個蠟丸送到了大營,和燕王相貌身材有七分相似的次子朱高熙將氣味十分可疑的蠟丸融化在鐵皮上,拿出一份情報,給了父親。
燕王打開一看,頓時轉憂為喜,說道:“號令三軍,立刻撤退!”
朱高煦不理,“父王,我軍乘勝追擊,為何要撤?”
燕王笑道:“真定這塊硬骨頭不用我們啃,自有人來幫我們解圍。”
真定城。
全副武裝的北伐軍主帥耿炳文靠著牆壁上打盹,他已經十天都沒有解開甲衣去睡覺,累了就合衣和戰士們一起躺在城牆上打個盹,隨時保持戰鬥狀態。
但是年紀大了,不服老也不行,他此時精疲力竭,連握刀的手都開始顫抖。
“元帥!叛軍撤了!”
耿炳文猛地驚醒,定睛一看,果然如此,“燕王狡詐,隨時可能反攻,你們不要掉以輕心。”
可是等了三天,燕軍還是沒有來攻城。
燕軍沒有來,但是從南方來了一輛華麗的馬車,打著“李”字軍旗。
正是削藩小能手、曹國公李景隆。
李景隆手裡還拿著聖旨,“驚聞北伐軍大敗,皇上震怒,撤了耿大人的職,命耿大人立刻回京,命我來擔任北伐大元帥之職。”
臨陣換帥是大忌,但是耿炳文首戰大敗是事實,建文帝沒有上過戰場,他實在無法理解為何三十萬北伐軍會被十萬燕軍追著打,而且被打到城裡龜縮不出。
簡直是奇恥大辱!建文帝覺得耿炳文已經老到晚節不保的地步,不想再給他機會,於是派了少壯派將領李景隆來接替耿炳文。
隻是,建文帝沒有料到,如果耿炳文是個坑的話,那麼李景隆就是個深不見底的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