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圍一聽阿雷這話,曉得她確實懂了,身為尚宮,要在皇室儲位之爭中保持中立——尚宮要和皇帝的立場一致,什麼太子、皇太孫、漢王都是浮雲。
想要尚宮成為自己的左右手,隻有一個方法,當皇帝。
當了皇帝,胡尚宮就是你的人了。
阿雷是胡善圍的妹妹,她的立場必須和姐姐保持一致,姐姐要她中立,她就要中立,不能對任何一方有偏頗之心。
胡善圍對妹妹不放心,怕她卷進殘酷的奪儲之爭。
阿雷說道:“姐姐,在我看來,沒有什麼皇太孫和漢王世子,隻有一起長大的小雞哥和水坑弟弟。就像在皇帝眼裡,隻有兩個身受重傷的孫子一樣。我很擔心他們,進宮隻是想親眼看看他們傷的如何,如此而已。”
阿雷說出了標準答案,即和皇帝的立場一致。
要相信阿雷,胡善圍點頭了,“好,你去吧。”
與此同時,皇太孫宮。
王振被朱瞻基逼問“你是太子的人吧”,短暫停頓之後,王振跪在塌下,說道:“司禮監把奴婢派到皇太孫宮,奴婢自然是殿下的人。”
朱瞻基沒有說“你是父親的人”,而是說“你是太子的人”,用職位代替了家庭的稱呼,這已經是一種立場對立了。
因為父與子,血脈相連,同氣連枝。但是太子和皇太孫,同為儲位,其實也是一種競爭關係,儲位有兩個,皇位隻有一個,當朱瞻基被冊封為皇太孫開始,他就已經是父親的對手了。
朱瞻基沒有那麼容易被糊弄,他胳膊有傷,用針線縫了八針,雙腿是完好的,可以自由走動,他用左手掀開被子,王振忙站起來給他披上毛皮大氅,“殿下,大正月的,小心著涼。”
朱瞻基右胳膊裹得像南瓜,大氅穿脫比較方便,他避開王振,單手拿住大氅,給自己披上,“我知道,我雖待你不錯,視為心腹,經常以秘事相托。但是太子對你有救命之恩,當年解縉被算計,被人陷害私會太子,你無意中被人槍使,被拖到慎刑司差點活活打死,是太子不計前嫌,把你弄出來,重新送到內書堂完成學業,品學兼優,你才有機會脫穎而出,被太子安排在皇太孫宮,當太子的眼線。”
“你的命,你的前途,其實都是太子給的,要你效忠我,確實為難你了。不如,你回到東宮,去伺候太子,這樣才能更好的為太子儘忠。”
以前朱瞻基還隻是皇長孫,住在東宮的時候,效忠太子,就是效忠皇長孫,但是自從朱瞻基搬到皇太孫宮,等於另立了門戶,效忠太子,和效忠皇太孫就是兩回事了。
隻能選其一。
王振聽了,再次跪下,“求求皇太孫,不要趕奴婢走。奴婢承認,的確是太子將奴婢安插在皇太孫宮的,但是奴婢從來沒有做過出賣皇太孫的事情,隻是將一些無關痛癢的事情報與太子知道。”
朱瞻基聽了,緩緩搖頭,“你出賣了我,還出賣了太子,我斷然用不得你了,你走吧。”
王振膝行幾步,抱住朱瞻基的小鳥腿,“奴婢若出了這皇太孫宮,太子也不敢用奴婢,奴婢就隻是一枚廢棋了,一生都在司禮監當一個抄書匠。奴婢再愚鈍,也知道皇太孫才是大明的未來,奴婢乃無根之人,就像藤蘿,隻能依靠攀附大樹而生存,如今,宮裡兩根大樹早就爬滿了藤蘿,奴婢根本擠不進去,奴婢隻願和一根尚未成材的小樹在一起,共困苦,同富貴。”
朱瞻基一腳踢開王振,“我不信你。”
王振就像抱救命稻草似的再次撲過來抱著朱瞻基的腿,“奴婢真的沒有出賣殿下,奴婢有個天大的秘密,寧可爛在肚子裡,都沒有和太子說,奴婢對皇太孫忠心耿耿啊!”
朱瞻基這次沒有踢開王振,問:“什麼秘密?”
王振的目光落在朱瞻基受傷的右胳膊上……
與此同時,阿雷到了乾清宮某個偏殿,朱瞻壑被安頓在此,他趴在床上,脊背和臀部都塗了一層敷料,涼颼颼的,緩解了灼燒之痛。
此時他已經被敷料醃製入味了,連呼吸都是藥味。
麻藥的勁頭已過,朱瞻壑緩緩醒來,瞳孔自行調整著焦距,目光首先落在枕頭上,上頭有條龍,是五爪金龍!
朱瞻壑心中大駭:親王都是四爪龍,五爪龍是皇上獨有的裝飾,莫非我被炸膛的火炮打暈昏迷數年,這期間我爹造反成功,登基當了皇帝?
“你醒了?”阿雷端著一個水壺,水壺沒有蓋子,上頭插著一根空心麥稈,方便趴著的病人飲用,“要喝水嗎?”
朱瞻壑這才感覺到自己口乾舌燥,便含著麥稈,咕嚕咕嚕喝了一半,才滿足一歎,“阿雷姐姐,現在是何年何日?大堂哥人呢?”
我爹造反成功了,太子一定沒有了,朱瞻壑關心朱瞻基的安危。
莫非炸傻了?阿雷有些擔心,解釋道:“現在是永樂十三年,正月二十七,今日卯正時,你爹邀請
皇太孫閱兵,火炮炸膛了,你以身為盾,保護皇太孫,你身受重傷,皇上很是擔心,命錦衣衛把你抬到宮中,由太醫們一起會診。”
還以為過了好些年,原來一天都沒過去啊!
難怪枕頭是五爪金龍,這是皇爺爺的地盤。
朱瞻壑趴久了,想換一個姿勢,誰知剛剛一動,背上的傷就開始抽痛起來,朱瞻壑疼得直冒冷汗,他想大聲喊出來,但又怕阿雷擔心,強行把□□咽下去。
阿雷給他擦了汗,掏出一個拳頭大的木牛,“很疼吧,我送你一樣東西,給你解悶。”
朱瞻壑一看木牛,扯出一抹笑容,“我七歲就不玩這個了。”
阿雷把木牛放在書案上,指著牆角的大座鐘說道:“你等著,到了整點,木牛會自動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