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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零錯換人生 老胡十八 19039 字 10個月前

宋致遠剛過二十五歲, 在海城市709廠是最年輕的工程師,當然,也是最英俊的。除了皮膚略黑, 幾年鄉下生活在他身上並未留下過多的痕跡,足有一米八五的大個子, 又瘦又挺拔, 高挺的鼻梁上一副金屬邊框眼鏡,顯得既斯文又有涵養。但凡見過他的人, 都得誇句“長得好”, 安然也不例外。

哪怕是站在一群人裡, 他也是最醒目的那個,即使到了五十多歲,宋虹曉的病情折磨得他滿頭白發,他依然是個英俊儒雅的老頭。

上輩子的他是正月二十二才回來的, 怎麼現在才臘月就回來了?

包淑英局促地看向走在最前麵的年輕人, 半是激動, 半是幸運地說:“女婿, 你可回來了。”心說這女婿長得倒是威風, 就是看起來凶神惡煞, 臉上還有塊刀疤。

姚剛被她一聲女婿弄得嘴角抽搐, 忙指指身後:“嬸子好,這才是你們家女婿, 宋工。”

宋致遠嘴唇動了動,“你好。”聲音十分清冷,仿佛麵對的是工作夥伴。

安然心說,彆的男人都是極儘所能的討好丈母娘,他倒好, 第一次見麵就把丈母娘得罪了,張嘴叫聲“媽”他是會死還是怎麼著?她要是丈母娘,還真看不上這樣的女婿。

正鬨覺的小貓蛋一直貓在媽媽懷裡,小袋鼠似的吊著媽媽脖子,兩隻小胖腿還想努力的纏媽媽腰上,此刻揉了揉眼睛,眨巴眨巴看著幾個陌生人。

宋致遠沒想到,他的鄉下妻子居然不聲不響生了個孩子。盯著那個瘦巴巴的幼崽看,努力想在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然而未果。沒奶吃的小貓蛋最近又瘦了一圈,剛哭得小臉通紅,嘴巴紅嘟嘟的,簡直就是安然的翻版。按照月齡計算,應該是他的。

姚剛心說:難怪廠裡怎麼攔也攔不住,宋工不顧春節將近也要趕回石蘭山區,冒著大雪封山的危險一路從響水生產隊找到市區,又從市區摸黑路找到這個鳥不拉屎的村子,唐僧取經也他媽沒這麼曲折啊……原來是放著個仙女兒樣的家屬啊!

平時再怎麼冷清的人,原來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這是誰呀?”牛蛋破鑼嗓子問鐵蛋,他身後還站著一群看熱鬨的婦女孩子。全隊最漂亮的安同誌被一群男人找上門,這得是多大的新聞哪!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形同寡婦的安同誌就是整個小海燕生產隊的八卦中心。

鐵蛋扁著嘴,一雙小拳頭緊了又緊。

安然可沒時間猜眾人心思,她用熱毛巾幫小貓蛋擦臉臉,她還知道把一雙小手手伸過來,張開十指,一看就是擦習慣了的。哪怕是討厭幼崽的宋致遠,也不得不承認,孩子的衛生習慣不錯,這樣的話,回城一起生活他也能忍受。

“收拾東西,走吧。”

安然:“啥?”

姚剛趕緊解釋:“同誌,你叫安然同誌是吧?我們宋工廠裡還有任務,這次也是百忙之中抽空來接你們,回到海城正好能趕上過春節,一家子團團圓圓。”

鐵蛋一眨不眨看著她。

“我的家人都在這兒,要團圓就在這兒團圓。”安然毫不留情麵地拒絕,“能否讓我跟宋工說點事兒?”

其他人都自覺的去了堂屋,包淑英忙著給他們倒開水,生火盆子,生怕怠慢了女婿的同事。不用多久,姚剛就把她們的情況套得一清二楚,孤兒寡母,窮鄉僻壤,要不是時局所迫,宋工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娶這樣的妻子?

“宋致遠,明人不說暗話,咱們離婚吧,你好好搞你的科研,孩子歸我。”

宋致遠皺眉:“離什麼婚?”

安然悄悄翻個白眼,宋大工程師醉心科研,潘驢鄧小閒幾乎十全十美的男人,要不是因為沉迷科研,又怎麼會單身一輩子?如果沒記錯的話,上輩子直到成了頭發全白的老頭兒,還依然有異性追求他呢。

女人,他不缺,他隻是不願意在女人身上浪費時間。

這樣的科研機器,工作機器,安然敬謝不敏。他隻要像上輩子一樣,按時給生活費,適當的關心孩子,充當好一個離婚父親的角色就行。

果然,宋大工程師抬腕,看表,“安然同誌,你剛剛浪費了我兩分十六秒,卻沒給我合理解釋。”

“還需要解釋嗎,我們之間沒感情基礎,兩地分居,戶口城鄉有彆,總之就是不合適,離婚吧。”她能說得這麼“絕情”其實也是篤定他不會被她的話所傷,因為他就沒有心。

果然,宋大工程師眉毛都沒皺一下,“還有呢?”

“還有,小貓蛋也不喜歡你。”哼,留下顆種子偷偷走了,她一個人灌溉長大的小樹苗怎麼可能喜歡他嘛。

然而,小貓蛋卻指著他“吧……啊啊”,不仔細聽還以為是叫爸爸。小沒良心的,你媽把你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到這麼大,結果這男人才第一次見麵你就……安然都快氣死了。

門外,是姚剛的聲音:“宋工,山下的同事問我們什麼時候動身?”

宋致遠再次看表,“你真不願跟我走?”

“是。”

“我明早八點還有場論證會,現在必須得走,你考慮一段時間。”說著,他提腳就走,走到門口,又回頭細細的看了看小貓蛋,似乎是想記住她的樣子,以免下次弄錯。

你說安然能不生氣?有這麼當爹的嗎他!

“站住,我和孩子的生活費怎麼辦?”本來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的,可一想到他便宜爹當得太輕鬆了,一顆精.子就能收獲一個小貓蛋,她心裡實在是不平衡。

她吃醋了,嫉妒了,嫉妒他什麼也不用付出小貓蛋也喜歡他。

宋致遠挺意外的,在他印象中,安然同誌是個文靜、怯懦、清高的女同誌,哪怕困難得都沒米下鍋了,她也不願找安容和低頭的人,怎麼一開口就是要錢?

不過,他是個沉得住氣的人,心裡的疑惑從不表現出來,在身上掏了半天沒掏出半分錢,他也不尷尬,“姚剛,借我點錢。”

他的工資都在財務室堆著,因為每次發工資的日子他要麼在實驗室,要麼在發射基地,壓根沒時間親自去領工資,隻有沒錢吃飯的時候才會想起,哦,該找財務了。

你就說吧,這樣一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家夥,安然要還跟他過一輩子,那還不得憋屈死?要不是看他還有點錢,對孩子也舍得花錢,真的,安然連話都不想跟他多說一句。

姚剛把四個兜摸遍,又把一起來的人搜刮個精光,一遝票子遞過去,宋致遠捏了捏厚度,都沒數:“二百三,夠嗎?”

包淑英和鐵蛋同時吐了吐舌頭,天爺誒,這是個啥人呀,不看錢不用數,捏個厚度就知道是多少錢,關鍵這麼多錢他眉頭不皺一下,雲淡風輕一句“夠嗎”,仿佛給出去的是兩塊三不是二百三!

嗯,隻要小姨和小貓蛋不走,鐵蛋忽然覺著,這個(工具)人也挺好的。

宋致遠真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可他都走到門口了,又回頭道:“還需要什麼,打電話給我。”說著,往門口的鐵蛋手裡塞了個平平整整方方正正一個褶皺也沒有的紙條。

“然然,這……真是宋知青?”包淑英疑惑了,她印象中的知青,回城就不會再回來,更彆說還給這麼多錢了,當年安容和跟她離婚的時候都沒給這麼多啊。“他都讓你跟他回城了,要不你就彆拿架子了,該去就去。”

“誰說我跟他使小性兒拿架子,我就是真的不願去城裡,不願再跟他浪費青春。”找個疼自己愛自己還能愛屋及烏的人它不香嗎?白瞎了潘驢鄧小閒,其實就是個工作機器!

閨女太有主見了,老太太不敢再勸,隻盼著女婿不要生氣,他要再來叫一次,那他就是個好女婿。

看吧,這是一位要求多麼低的老太太。

有了錢,安然第二天趕在信用社要放假前,給存了兩百塊進折子裡,從今兒開始小貓蛋就是個有七百塊存款的小崽崽啦。而且,有錢嘛,她就得找陳六福,給開幾味清熱降溫的中藥帶回去,以後有個頭疼腦熱也能有個應對,以防萬一又買了點西藥。雖然,上輩子宋虹曉每次發高燒吃西藥沒用,都是中藥降下來的,但管它中藥西藥,隻要有效就是好藥。

不過,存錢這都是後話,今晚的事還沒結束呢。

安然正準備把哄睡著的小貓蛋放回炕上,忽然呼啦啦又是一群人來到她們小院門口。

這座小院子啊,往日裡無人問津,門可羅雀,今兒卻一撥一撥的,都是由書記帶來的人。

不過與剛才不同的是,這次來的人足有八.九個,走近一看,發現這些人裡頭穿著乾部裝,外頭軍大衣,一看就是乾部模樣。

“這就是安然同誌?沒想到這麼年輕,真是後生有為啊,後生有為。”解放裝外穿著軍大衣的孔南風說。

安然再次一頭霧水,今晚到底是怎麼回事?事情一撥接一撥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跟包淑英比起來,她現在的心情很平靜,相當平靜,在彆人看來久彆重逢的丈夫回來還願帶走她們,她應該喜極而泣,對吧?

可她很清醒,知道自己要過什麼樣的生活,絕不會為一句體麵的“城裡好日子”而動搖。想她安然女士,什麼樣的好日子沒過過?賺大錢,做企業家,上電視,一抓一把能用的人脈是彆人窮極一生也積攢不下來的。

她缺錢嗎?缺。

她缺權嗎?也缺。

可她更缺愛,來自母親和女兒的愛。

“安然同誌年紀輕輕文采就如此了得,真是咱們石安公社不可多得的人才。”

“是是是,小安同誌平時熱愛勞動,積極參與勞動,是所有社員的榜樣。”

其他人挨個把她“誇”了一遍,安然聽得雞皮疙瘩直冒:“對不起各位領導,我能問一下,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哎呀小安啊,這麼大的事你怎麼還藏著掖著,要不是縣裡接到市裡的電話,我們都不知道你的文章居然上了《紅旗》,還讓副主席親自點名表揚哩!”

***

前幾個月,安然不是寫過幾篇文章嘛,當時想著已經過了征稿期限,也不知道還能投不,隨便貼了郵票寄到省報她就沒管了。

這幾個月忙著掙錢糊口,忙著買奶粉,沒時間也沒渠道去了解,文章到底收沒收,反正她也沒報紙看不是。

結果,《石蘭晚報》接到她的文章,是過了征稿期限,可她實在是寫得切題,既有乾部們鐘愛的引經據典,又有老農民也能聽懂的大白話,論點論據清晰,邏輯連貫,主編直接拍手叫好。

正巧趕上《紅旗》征稿,要求每個省選送至少兩篇文章,主題是新華國新風貌,安然寫的三篇全切題,主編猶豫半天,終於是忍痛割愛,挑出最好的兩篇送上去。

要知道,每年的新年特刊都是各個省份文藝工作者爭相大展拳腳的時候,光石蘭省就有三百多篇備選稿,其中有各個領域的傑出工作者,也有有多年寫文寫詩經驗的詩人作家,推安然的文章,那是全報社無一人投反對票的。

到了《紅旗》,兩篇文章同時被選中,發到各大機關單位,反響也是相當不錯,就連副主席看了,也親自寫信到報社,表揚“像安然同誌這樣大批紮根農村熱愛農村奉獻青春的年輕人”。

省裡收到消息趕緊給陽城市委打電話,市裡找到縣裡,縣裡找到公社,公社那兒不就有她插隊的信息嘛,找到響水生產隊去……結果鬨了半天,她已經不在響水生產隊了,說是戶口給遷回市裡了。

陽城市那麼大,光知道個名字和畢業學校,要找到人也不容易,就這麼一層一層最後通過杜紅旗找到海燕村來。在這個信息不發達,獎勵金被人冒領,存折讓人冒取,甚至連大學錄取通知書都能冒領的年代,真是不容易。

自己文章被表揚不算啥,安然覺著政令信息這麼一層層傳遞下來,費老大勁找到真正的寫文章的人,這股認真的勁頭才是讓她敬佩的。在她死後二十年,這個國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起飛,從吃不飽到吃得好,吃得健康,離不開每一個這樣認真努力的人。

“安然同誌,這是副主席他老人家親自給你寫的表揚信。”副縣長孔南風說著,雙手遞過一個牛皮紙信封。

“謝謝孔縣長。”

孔南風今年三十出頭,本該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年紀,卻因為革命給鬨得白了鬢角,這年代吧,革委會才是大權在握的機構,像什麼市長縣長的,也得避其鋒芒。他打量著屋子,問糧食和豬肉都分到了嗎,年貨都備上沒,生活上有沒啥困難。

安然一一回答,都有,都好。

不過,孔南風看這家裡擺設比一般農民家庭體麵,倒也信了,還說:“看來你們生產隊生產抓得好,日子都過得不錯,今年上了多少公糧,還有多少餘糧?”

薑書記戰戰兢兢說了個數字,他到目前為止見過最大的官也就是鄉長和公社革委會主任。

孔南風皺眉,“隻餘這麼點,那戰備糧呢?”

這下,薑書記額頭的汗變豌豆那麼大了。他直到下午也沒查清楚到底少了多少,糧食都去了哪兒,現在要是說不清楚,孔縣長還不得撤他的職?可說謊吧,作為一名黨員,他又不能欺騙組織。

說真話是死,說假話也得死,心裡鼓點子打得“咚咚咚”的。

安然忽然接口道:“去年底戰備糧刨除耗損後還餘5480斤,今年新增人口為18人,每人每月12斤,儲備2月則是432斤,故比去年同期增長了432斤,一共5912斤。”

小海燕生產隊原有248人,加上她和貓蛋剛好250人,儲備糧都是按人頭計劃,每人每月計劃12斤,隻不過全是粗糧,一斤細糧也沒有。饒是如此,也是一筆十分巨大的計算,彆說老眼昏花的薑書記和不識幾個大字的何隊長,就是出納薑德良也說不出來。每一次公社下來查賬,都是一堆人抱著一堆賬本,一麵翻一麵打算盤。

誰也沒想到,這個細皮嫩肉漂亮得一朵花兒似的女同誌,居然說得清清楚楚。

不對,這個整天逃避勞動的小女同誌她是怎麼對隊上的人哥事這麼清楚的?

不等他們想出來,安然又接著說:“餘糧減少是因為今年天氣乾旱,作物產量低,明年我們將再接再厲,努力保證國家糧食供應的同時,讓每一個社員都能吃飽飯。”

她的聲音不高不低,不卑不亢,仿佛一棵挺拔的青鬆,這樣的人,沒有誰會懷疑她說謊。

果然,孔南風聽得連連點頭,“有道理。”

其實他也是城裡孩子,母親是在重慶當過臥底的老革命,自個兒也是被選派下來鍛煉的,俗稱“鍍金”,以後不管出不出政績都是要往上走的人,革委會那幫造反派給他說的他不愛聽,公社這些隊長書記說的他又聽不懂,難得有這麼個條理清楚,邏輯清晰的“下屬”,他高興得很。

“不錯不錯,看來小安同誌的會計工作做得很到位,咱們其他公社也得向你學習。”知道薑德良是出納,他下意識的覺著這個就應該是會計。

何隊長嘴一動,剛想說她不是會計,薑書記忽然給他使了個眼色,幾乎在一瞬間,這倆明爭暗鬥了一輩子的老對頭,居然奇跡般的達成了統一。

副縣長講完,石安公社的書記和主任也得說兩句,安然拿出上輩子跟市委省委各種官員打交道的態度:問到就仔細回答,沒問就靜靜地聽著。

果然,所有人都對她讚賞有加,“這麼有才華,有能力,又艱苦奮鬥紮根農村的青年,咱們不能虧待她,得讓她有奮鬥的動力,是不是?”

公社書記連忙點頭,“是是是,明兒我讓武裝專乾給她們孤兒寡母的送二十斤清油來,再加五十斤細糧。”

包淑英驚訝得張大了嘴,打死她也想不到,就這麼幾句話,居然就能得到這麼多獎勵!

送走一堆領導,她覺著自己嗓子眼緊張得生疼生疼的,“那個,然然啊,咱們真有清油和細糧了?”

“真的。”

包淑英立馬捧著心口阿彌陀佛的感慨,這新社會就是好啊,這麼金貴的東西都能隨隨便便說送人就送人,卻哪裡想得到真正價值這些東西的並不是幾句話,而是她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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