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晚上睡覺時又多了個小插曲,因為小貓蛋在家跟媽媽是睡慣了大床的,隨便怎麼滾都沒事兒。可今晚多了個成年人,即使他已經很努力的縮著身子,不占母女倆的位置,小丫頭還是覺著自己的床小了,“媽媽。”
“怎麼啦,寶?”
“媽媽。”小丫頭趴著,眼睛看著廢物老爸,意思是為啥我的床這麼小,肯定是被他吃掉啦!
安然好笑,“你閨女嫌你占了她的床。”
宋致遠再往外縮。
“媽媽,覺覺,啊啊!”他還是吃了她的床,吃了超大一塊喲。
“乖,這是爸爸,以後至少半個月都跟咱們睡一張床,先忍忍他,好不好?”
小貓蛋似乎是聽懂了,滾啊滾,翻啊翻,翻進媽媽懷裡,雙手掛媽媽脖子上,小腳腳一勾,掛媽媽腰上,“媽媽。”
“乖,睡覺覺。”
宋致遠豎著耳朵聽了會兒,“她怎麼隻叫你?”
“不然呢,還要叫你啊,你跟她見過幾麵?”
好吧,宋致遠閉嘴了,徹底。
***
做假夫妻其實特簡單,安然每天隻需要兜著孩子出去醫院溜達一圈,假模假樣取點藥,再上國營菜市場買點大骨頭啊排骨啥的,回來燉一燉,煮一煮,時不時再出去家屬區露個麵,就完活了。
而宋致遠呢,姚剛趁送家具的時候給夾帶了大大兩箱資料進來,他就拿著尺子鋼筆,一麵看一麵畫,每次安然回來都會特意敲個三長兩短。
“小安同誌,買菜去呐?”走到一樓樓梯口,遇見住他們樓下的趙銀花,她是二分廠一個車間組的組長,年紀不大,也才三十出頭。
“是的趙姐,你也買菜?”
“哎呀可不是,巧了,家裡沒醬油了我順便打半斤。”趙銀花走過來,摸了摸小貓蛋的臉,“她爸好點兒沒?”
“聽大夫說馬上就能走路了,我現在還得去醫院給他拿藥呢。”
“彆急彆急,傷筋動骨一百天,慢慢養就是了,隻是他當著副廠長,咱們廠裡很多事都得找他定奪,其他人讓我來問問,他哪天要好點兒,大家夥想來看看他。”趙銀花不好意思地笑笑,“你是不知道,你們家宋廠長威嚴著呢,咱們廠裡人都怕他。”
這倒是,沒有感情的工作機器,又是空降來的,摸不清路數。
安然也很無奈啊,“趙姐你可彆為難我了,自從那天吵了一架他到現在還沒給我好臉呢,我想想就來氣,這麼多錢他說給他媽就給了,他把我們娘倆當什麼了他?”
一瞬間,話題就轉移到婆媳矛盾上來,這是所有已婚婦女共同的話題。
趙銀花那才叫一個慘,她婆婆五十多歲給癱了,現在每天跟他們住一起,她上班累死累活,下班還得給她端屎端尿,還得伺候丈夫兒女……大概也是這個時代大多數婦女的寫照吧。
倆人來到菜市場,先趕在肉聯廠放肉的第一時間各買了半斤肉,隻不過趙銀花買的是肥膘,安然則是後臀尖,宋致遠那位矯情的大工程師不吃肥肉。
“小安啊,你認識肉聯廠的工作人員嗎?”
安然回頭看了一圈,“不認識啊,怎麼?”
銀花拉著她,小聲道:“我怎麼覺著那個女同誌一直在看你,還有你閨女啊。”
那是一個三十不到的女同誌,特彆胖,腰腹得有個五六月孕婦那麼粗,重重的砍刀“哐當哐當”把骨頭剁得賊響……安然確定沒見過她。
接下來直接去醫院,本來就是跟那邊醫生聯係好的,名義是給宋致遠的傷藥,其實每次取的都是一包祛風滲濕,舒經活絡的中藥,她給煮了泡腳。
“媽媽。”小貓蛋輕輕揪著她的衣服,眼巴巴的看向百貨商店的櫥窗,小嘴巴一努一努的,“媽媽。”
“你家貓蛋知道要糖吃哩!”趙銀花笑著說,其實自己也偷偷咽了口口水。
冰糖葫蘆啊,一個個紅通通冰瑩瑩的,誰受得了喲。
安然買了兩串,塞給她一串:“銀花姐咱們今兒沾貓蛋的光,也嘗嘗。”
銀花不要,一串也得兩角錢呢,夠她在食堂買一家子的饅頭了。
“我跟貓蛋吃一串兒,她人小吃不完,銀花姐隨意。”她這人爽快,從不扭捏,也不拖泥帶水,把簽子尖銳那頭撇斷。
小貓蛋現在已經開始吃蛋羹、碎肉稀飯和水果泥了,知道什麼味道好吃,剛舔了一口上頭冰瑩瑩的糖漿,整個人就幸福得直閉眼睛,“媽媽,媽媽。”好好吃鴨!
“乖,慢慢吃,外頭是甜的,你吃,裡頭果果是酸的,媽媽吃,好不好?”反正,哪個當媽的沒吃過孩子的嘴巴子。
小貓蛋還真認真的想了想,“媽媽,嗯嗯……”
意思是讓媽媽也吃,安然開心極了,輕輕的小小的舔一口,“媽媽吃了好大好大一口啦,哇哦!好甜呀!”
小丫頭這才心滿意足的,小口小口的,舔吧一口,看媽媽一眼,似乎是隻要媽媽饞啦,她就全讓給媽媽吃。
當然,安然一路上都很注意,謹防簽子戳到她的小嘴巴,還得擔心她不小心吞下山楂果果或者籽籽,也沒注意趙銀花,居然小心翼翼的把冰糖葫蘆捏到家屬區,她們家有倆兒子一閨女,五個山楂果果一人一個,再婆婆一個,丈夫一個,一大家子笑得,跟吃了山珍海味一般。
安然歎口氣,誰家的日子都不好過啊。
回到宿舍,宋致遠正埋頭在桌子上寫寫畫畫,透明鏡片後,兩隻眼睛緊緊的聚焦著,似乎外界怎麼樣對他壓根不會有影響。安然最佩服的就是他這種工作態度,專注,大概是科學家的基本素養。
這樣,安然也不好再把孩子扔給他,就放小貓蛋在地上自個兒玩,她給縫了一個小布熊貓和布兔子,裡頭塞著軟軟的棉花,摸上去軟和得不得了,這是小丫頭最近的新寵,抱著能玩一天到晚。
後臀尖怎麼吃呢?
當然是小炒肉啦!
安然做小炒肉不愛用澱粉和蛋清,也沒條件用,隻把肉切得薄薄的,熱油,爆香薑蒜花椒,肉爆炒到七成熟的時候滴幾滴醬油上色,再下切成薄片的大蔥,沒幾下,一碗醬紅色的,鹹鮮可口的小炒肉它就出鍋了,再配上一碗青菜掛麵,一頓飯不就好了嗎?
一家三口吃飯,其實真不用弄太多花樣的,小貓蛋隻有一碗稀飯,小炒肉撕成細細的肉絲兒,給她泡稀飯裡,一碗都是香噴噴的,媽媽喂一口,她嗷嗚一口,時不時還得意的看向宋致遠:看,我媽媽給我做的飯飯超香哦!
宋致遠更心塞了,孩子不叫他爸爸,不跟他親,不讓他占床,現在連吃的也要鄙視他。
當然,他是屬於吃啥都能吃,隻要不吃辣,他就沒意見的人。這半個月不是排骨就是紅燒,今天的小炒肉,安然原本以為會收獲人家個讚許的眼神……不,他就是木頭一樣,邊吃還得邊看圖紙,拿筷子的左手,時不時還得拿鉛筆,不停的塗塗寫寫。
神奇的是,等安然喂飽孩子,再自個兒吃飽的時候,倆人居然是同時放碗的。“安然同誌,下午廠裡會來人,你把藥拿出來煮上。”
“這還用你說。”安然其實早把一切都計劃好了,每次煮藥都挑過道裡人多的時候,保證誰都能聞見那股濃濃的中藥味。
吃飽喝足的小貓蛋,抱著小布熊貓很快在新的大床上呼呼大睡,不知道也就幾分鐘時間,她的廢物爸爸就把一桌子書籍圖紙收拾得乾乾淨淨,放上專用喝奶碗碗,她的親親好媽媽把家裡收拾乾淨,還煮上了臭烘烘的藥。
“你好,你就是宋副的家屬,小安吧?”門口,來了一群人,至少八.九個,說話的是一個二十一二歲的年輕人,很斯文,一身筆挺的解放裝。
安然隻覺腦袋一空,有什麼如白駒飛過,火花帶閃電的感覺。
但她心理素質不錯,心裡怎麼樣不重要,麵上還是表現得很平靜:“對,請問你們是……”
男人似乎是對她的反應很意外,但未表露出來,“你好,我是廠辦秘書顧慎言,這是我們黨辦胡書記,劉廠長,工會楊主席……”原來是廠裡的各路領導都來探望宋致遠,當然是代表二分廠全體職工。
安然在圍裙上擦了擦手,這才依次跟他們伸過來的手握了握,對他們的“辛苦辛苦”,隻回“應該的”,隻要還做一天夫妻,她照顧他不就是應該的。
胡光墉書記今年才五十歲不到,頭發卻白了一半,滿臉滿手的老人斑,安然十分詫異。反觀劉解放,是二分廠正廠長,也是四十多歲的人,卻皮膚光滑,頭發濃密。
“小宋啊,你躺著,躺著就行,咱們來看你,可不是給你增加負擔的。”劉解放一馬當先,按住壓根就沒打算起床的宋致遠,說:“哎呀這家屬來了就是不一樣,屋子裡也有人氣了。”
眾人大笑,也沒個杯子,安然就用小碗給他們倒水喝。
胡光墉看著一碗碗雪白的,透明的白開水,心裡很不是滋味,拍了拍宋致遠的胳膊,這仿佛是隻有他們才懂的信號。安然也不耐煩聽一堆子中年男人商業吹捧,把小貓蛋摟懷裡,到過道上站著。
這間宿舍可真是選得“好”,上下左右都是大馬路一樣的過道,人來人往,這房子又不隔音,基本上裡頭說啥外頭立馬就能第一時間聽到。有時候夜裡遇到下夜班的,走路聲直接能把人吵醒,再難睡著,也就小貓蛋這樣的幼崽還能呼呼大睡吧。
“怎麼,不認識我了?”身後忽然傳來一把頗有磁性的聲音,安然被嚇一跳。
男人走過來,看了看小貓蛋,“聽說你結婚了,我一開始還不信,原來真……”似惆悵,似歎息。
安然看著他的臉,腦海中自動冒出一些她刻意壓抑了兩輩子的畫麵。
這是顧慎言啊,她五十年前的曾經的高中學長。哪怕隔了五十年,安然依然記得他的樣貌,他的一言一行。
因為對她來說,他還有另一重意義——初戀對象,雖然隻是暗戀。
以前的安然,空有一副好皮囊,其實沒什麼朋友,很自卑,甚至有點自閉,雖然說暗戀欣賞她皮囊的男生不少,可真正能入她眼的,也就是顧慎言。
不過,她實在是太自卑了,暗戀兩年,沒跟人說上過十句話。反倒是安雅,經常跟他在一起玩,“慎言哥哥”掛嘴邊,交集比她多多了。
安然曾經仔細複盤過自己的人生,為什麼會把一手好牌打到稀巴爛,大概就是從她代替安雅下鄉插隊第二年,收到安雅的來信——她帶著少女的驕傲與炫耀說,她跟慎言哥哥處對象,雙方家長很滿意,大概等她成年就能結婚了。
現在想來,這不過是小女孩的小小伎倆,可當時的安然信了。並在心灰意冷之下,經人介紹,跟正四處相親著急結婚的宋知青成了一對。
他們的結合,沒有任何驚喜,沒有任何感情基礎,一個心如死灰,一個病急亂投醫。不過,以安然現在的眼光看,顧慎言隻不過是個略為斯文的男孩而已,跟宋致遠勉強算一類長相,大概也是當年她沒過分反對的原因。
可惜,當年的小鹿亂撞,少女懷春,此刻已經沒了味道。
“還真是不一樣了啊。”顧慎言說著,從身後拿出一本《紅樓夢》來,“你畢業前不是想借這本書嗎,現在我給你找到了。”
安然下意識就是一躲,這可是一本會惹禍的書,“不用了,我已經看過了。”什麼狗屁少女懷春,保全自己,讓自己有機會好好的陪閨女長大它不香嗎?
“哦?是嗎?那你覺著如果給你選擇的機會,你會選擇做黛玉還是寶釵?”
安然覺著這種問題實在是無聊透頂,一麵她壓根沒有這個“如果”,另一麵,成年人做什麼選擇題,她全要!無論黛玉還是寶釵,那都是世間不可多得的好女子,她要美貌,要愛,要權力,要地位,也非要金錢不是?
“對不起,我不懂你說什麼。”安然抱著孩子,下樓找趙銀花聊天去了,受不了啊,總感覺這個初戀(暗戀)油油的。
上輩子喜歡他,好像還是因為有一次她被許紅梅和安雅當眾奚落,他挺身而出說了幾句公道話,小小的安然就覺著他是人間正義使者的化身。後來又有一次,是下雨天安雅沒等她,自個兒先走了,沒有雨傘的小可憐躲在教室門口哭泣,他把自己的傘借給了她。
就這麼兩次交集,讓少女安然覺著,他就是她的蓋世英雄,她的白馬王子。
其實以現在的閱曆看,這些“交集”也沒任何特彆之處,換了其他女孩他也會這麼做。安然恨不得穿越回去拍死當年的自己,天底下好男人那麼多,怎麼眼皮子就這麼淺呢?
其實她後來也有過幾段“真摯”的不涉及婚姻的感情,見的男人多了,一眼就能看出來顧慎言的油膩。這不,明知道她暗戀他,明知道她已經結婚生孩了還聊這些風花雪月,怎麼著,他是想聽聽她不幸的梨花帶雨的衷腸?
對不起,安然不是這種人。
***
趙銀花家人多,東西也多,明明是一模一樣的房子卻顯得更小,幾乎無下腳之處。安然抱著孩子,來都來了,不進去又不像話。
索性銀花也是個玲瓏人,拎著兩把小板凳,“走,咱們上院裡說話去。”
她的小女兒剛三歲半,叫小棗兒,大大的腦袋,黃黃的頭發,“姨姨,妹妹睡著了嗎?”
媽媽還沒說話呢,小貓蛋先精神了,一個軲轆翻過來,對著姐姐嘻嘻笑,表示她才沒睡著呢,有好玩好吃的彆忘了她。
安然很享受讓她跟孩子玩耍的時間,就給她放地上,扶著走廊上的木頭欄杆,一麵帶她走路一麵跟銀花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