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都來了,安乾事上家坐坐吧。”徐建東小兩口熱情邀約,這可是他的紅娘啊,要不是安乾事,他現在還在魚塘裡等著劉小華垂青呢,哪能遇到這麼好的愛人。
但他還算有點腦袋,從沒跟黃詠梅提過“前任”的事兒。
安然早看透他的小心思了,他不主動提,她肯也不會露一個字。他們的房子跟二分廠差不多大,不難看出黃詠梅是個很不錯的姑娘,家裡收拾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還有幾件家具,看起來比二分廠大多數人家要體麵。
果然,這父母雙職工的就是要比農村出來自個兒打拚的輕鬆不少。
小貓蛋喜歡顏色鮮豔的東西,盯著人家門窗玻璃上的紅“囍”字目不轉睛,一顆水果糖在她嘴裡一會兒頂到左邊臉頰,肉乎乎鼓出來一包,一會兒又頂到右邊去,又是一個小包,不還把糖水吸得滋滋的,甭提多可愛啦。
黃詠梅又給她泡了一杯麥乳精,抱著她小口小口的喂,沒辦法,剛結婚的小女人就是饞孩子。
安然跟徐建東出門轉悠,特意看了一遍糊火柴盒的操作流程,倒也不難,就是工序多一點,得分工協作,做好以後確保形狀方正硬朗,沒有褶皺就行。用到的各種原材料都是火柴廠給準備好的,不需要任何一分錢的投入,這對於經濟困難的二分廠職工家屬來說,倒是非常友好。
“建東,你老丈人這火柴盒工作能不能分點兒給咱二分廠的家屬做?也不多,就暑假裡讓孩子們掙點零花錢就行。”
“成啊,這有啥能不能的,我老丈人前幾天還讓我找幾個人幫忙呢,我媽嫌乾這個傷眼睛。”徐建東父母都是教師,有固收入,還真不缺這三瓜倆棗。
“那就這麼說了,下午我拿著介紹信過來找火柴廠可以嗎?”
“行,不用介紹信,我待會兒就去找老丈人,他正好管的就是火柴包裝這一塊。”
安然一聽,這不就成了嗎?婉言謝絕了他們的留飯,安然牽著小貓蛋,慢慢的走出了火柴廠大院,“寶貝兒,你說媽媽搞這場聯誼會是不是搞對了呀?”
“對鴨!”
“看來有些事啊,做了或許短間內看不見效果,可它的效果都是隱藏在一個咱們暫不知道的地方,對不對?”
“對鴨!”
得吧,小丫頭,不管媽媽說啥她就這倆字,小肚子都讓麥乳精和水果糖填飽了,經過賣熟食的窗口居然也不饞了。要知道以前她可是過一次饞一次,一饞安然就得買,那些啥鹵肉鹵香腸鹵鴨子的,她一個人也能吃不少。
想到這兒,安然忽然想起來,“乖,張開嘴巴,媽媽看看你小牙齒。”
自從跟著大人吃東西,牙齒就出得快了,現在已經有十六顆小牙齒了,不錯不錯,形狀可以,方向也沒歪,還挺整齊,白白淨淨的……看來每天早晚抓著刷牙還是很有效果的。
安然很滿意,那就不用上醫院了,省得她去一次陳六福笑一次,總覺著她大驚小怪,屁大點事兒就要折騰花錢。
兩輩子就隻有這麼個寶,怎麼能不心疼呢?安然很想把她抱在懷裡,“媽媽抱你走好不好?”
“不要!”小丫頭噠噠噠的,雖然走不快,還踉踉蹌蹌,可拽著媽媽暖暖的大,她就是喜歡。
***
當天下午,安然把這好消息告訴工會幾名同事,所有人都沒想到,她居然就出趟門的工夫,就給大院熊孩子找到事情做了。也不用她交代,消息像插上翅膀,飛得整個單位都知道了,沒一會兒劉寶英就跑來問。
“小安,咱們能糊火柴盒是真的嗎?”
“真你給我們找到的嗎?”
“哎呀這可太好了!我家仨小子特聰明,一教就會,他們也能幫忙吧?”
安然全給了她肯的答複,當天晚上把所有人召集起來,願意乾的舉,找她登記,第二天黃詠梅的父親就拉來了三車皮的材料,還有兩名熟練工人把教大家,直到看著所有人都上了,他們才回去。
彆說有願意的,就沒一個不願意的好嗎?誰會跟錢過不去呢,大人孩子老太太們,每家先領了七百個火柴盒。
二十個火柴盒三分錢,七百個就是一塊錢,夠買兩斤肉吃的啦!在車間一個月也才三四十,約等於一塊錢一天,腳快的婦女同誌,帶著幾個孩子,一天就能糊完,你說這樣的好事兒上哪兒找去呀?有這樣的活計乾,誰還天天窩在家裡啊,哪個孩子還有間上房揭瓦?全都搬著小板凳,來院子裡坐著,邊聊閒邊乾活呢。
就是包淑英也眼熱,想要跟著掙點零花錢,隻不過安然不讓:“媽您彆去了,太傷眼睛,您幫我好好的帶好貓蛋就行了。”
這點辛苦錢,她還有。
可包淑英沒說話,那天晚上小兩口說的話她都聽見了,他們想換房子,她一分錢的忙幫不上,每天還有蛋有肉的吃著,心裡很不是滋味。
相處這麼久,安然其實已經非常清楚母親的脾氣,摟了摟她:“媽,以後掙錢的機會多的是,可孩子最需要陪伴的就隻有這幾年,您是姥姥,這世上再沒有比您更疼她的人,我上班的候您陪著她就相當於我陪著她,我不想讓她長大以後回想不起跟自己媽媽有多少交集。”
本來,她說的是上一世,她忙著糊口那幾年把宋虹曉交給保姆,才讓保姆把她帶壞。可包淑英聽來,卻是閨女在埋怨自己離婚後沒能照顧她,讓她長這麼大回想起來居然母女之間沒多少交集,頓悲從中來。
紅著眼圈出門,也不知道該去哪兒,她現在吃女兒的住女兒的,既恨自己以前不夠勇敢,不敢去看女兒,是又恨自己沒能力給女兒改善住房條件……百感交集。
彆人家的老人,既能提供房子又能補貼小輩,她倒好,一點忙幫不上還給閨女增加負擔。
安容和今兒剛從外頭辦事回來,騎著自行車來到街口,準備回小白樓去,心裡想著剛才的事很不是滋味。許紅梅的娘家侄子,今年剛十九歲插隊回城,磨著讓他給安排個工作。他雖然是陽三棉的副廠長,可因為為人軟弱,總是被其他幾個強勢的副廠長壓一頭,要安排個親戚進廠也不是不可能,就是要麻煩一些。
他才是把難處說了一下,許紅梅就大發雷霆,說他屁用不管白當領導啥的,又扯到她年紀輕輕黃花大閨女就不明不白跟了他,到頭來連娘家侄子一個工作也沒撈著……看樣子,是真惱了他。
他很奇怪,許紅梅以前從沒鬨過這些,怎麼最近一吵架就要提她年紀輕輕跟了他老頭子,提起就怒不可遏,像是被誰洗腦了一樣。
他自詡是個事業成功的男人,這樣的男人需要的女人是溫柔的,漂亮的,在外給足他麵子,在家伺候好他的賢內助,以前的許紅梅完美符合這個標準。
正想著,忽然發現前頭陽鋼二分廠大門口,有個清瘦高挑的背影。
女同誌能看出來不年輕了,可她頭發烏黑亮麗,齊肩以下,還帶著微微的卷翹,腰背挺直,藏藍色的裙子特彆合身,露出的小腿有著精瘦而健康的肌肉,白皙,光滑……光看背影就覺著,風姿綽約。
說實在的,他活到這把歲數,啥樣的女人沒見過?可這等風姿的還是第一次。
年輕的沒她有氣質,中年的沒她挺拔和麵條,這個女人雖說沒啥特彆出彩的地方,可組合在一起就是讓他眼前一亮,他決,必須走過去打個招呼。
自詡文人墨客的安容和,原本想要跟這綽約美婦來個小巷裡的邂逅,可女人難過了一會兒,擦擦眼淚就頭也不回的進大院去了。
安容和真是惆悵極了,仿佛連天空都變成了淡淡的丁香色,卻哪裡曉得這女人就是他二十年前拋棄的糟糠之妻喲。從這一天開始,這個淡淡的綽約的身影,就像一顆野草的種子,落入他心內的荒原。
***
有火柴盒糊,大院裡的氣氛都不一樣了,大人們更和氣了,再也沒聽誰家跟誰家吵了鬨了,老太太們都不說長道短了,孩子們也不闖禍拆家了,掙錢忙著呢!
隻有小棗兒小貓蛋這麼大的孩子,啥也乾不了,每天就在院裡這兒看看,那兒摳摳,不撿幾個糊壞的紙盒子,裝土玩兒。這候的小兔子已經長成一隻快五斤的大肥兔,小貓蛋交給它一個任務——拉土。
她們把裝滿土的盒子,用草啊頭繩毛線啥的綁在大肥兔身上,讓它從小棗兒那頭跑到小貓蛋這頭,換一盒又跑回去。每天看著那四個雪白的小爪爪飛來飛去,兩個女娃娃的笑聲就沒停過。
劉寶英那叫一個羨慕啊,“喂,銀花,你家棗兒有四歲了吧?咋說也能做點事了,也彆總這麼天天玩兒,人小貓蛋那是有個好爸爸,咱們跟她不一樣……”
趙銀花被她說中心事,“誰說不是,可人小安說了,女娃娃就要富養,爹媽不疼,難道指望以後公婆疼她?”
劉寶英一梗,她可是吃過婆婆苦的,“呸!天底下哪有疼媳婦兒的婆婆,不把人逼死就算好的。”
“可不是,不過我覺著她說的也有道理,我就這麼個閨女,不疼她疼誰?乾活就該讓仨小子去,你家的不也被你支使得乖乖坐那兒嗎?”
劉寶英家三個兒子是真努力啊,為了媽媽答應的做到開學給一人做條內.褲,每天除了吃飯上廁所就是糊火柴盒。
劉寶英驕傲的挺了挺胸膛,還想謙虛兩句,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家這仨算啥,你是沒看見邱雪梅家那三個,那才叫真努力,跟老黃牛似的,早上五點多就起來做,一直糊到夜裡十二點,誰家的孩子有這麼賣力?”
趙銀花是知道的,她因為看不過意,還勸過邱雪梅,讓她說說孩子們,這麼乾熬壞了眼睛怎麼辦?可邱雪梅也說了,老大就是要帶著弟弟們,說是趁著暑假多糊幾個,能幫媽媽補貼家用,以後開學了每天晚上做完作業也要繼續糊,給自個兒賺學費呢。
孩子懂事好啊,可是太懂事,當媽的又不好受了。
“那個張得勝真是的,讓他去幫扶農民不是讓他去當農民,這一去就是五個月,挑大糞還挑上癮了!”銀花埋怨道,“要不是他不在家,仨孩子又何至於……”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回來過,不是不想回來,是他兒子不讓他回來。”劉寶英努努嘴,指著那個清瘦的少年,欲言又止。
她雖然不上班,可消息來源是真多,很多事安然趙銀花都是從她嘴裡聽說的。譬如,最近張得勝好容易結束挑大糞的苦日子,回家來住了兩天,尋思著馬上就能回車間工作了,心情一好,喝了點酒,又打了邱雪梅幾下。可跟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樣,他們大兒子張衛東居然敢硬著氣跟他講道理,被他甩了一耳刮子……後來不知道怎麼著,父子倆大乾了一架。
“那誰把誰打服了?”安然也從家裡下來,加入她們的八卦。
“你們肯想不到,居然是小的把老的打得屁滾尿流。”
其實,安然也沒想到,她的魔法打敗魔法居然這麼快見效,張得勝挑了五個月大糞,吃又吃不飽,睡又睡不好,人瘦得都不成樣子了,再加上又喝了點酒,人迷迷糊糊的,居然打不過他十五歲的瘦弱兒子。
“而且,衛東還發話了,要是以後再讓他知道他打他媽,他怎麼打他媽的他就怎麼打回去……哎喲,那氣勢,狠著呐!”有個這麼爭氣的一心向著母親的兒子,哪個女人不羨慕呢?
三個女人都很羨慕,尤其是也有三個兒子的劉寶英趙銀花,那是真羨慕得眼睛都紅了。
就這樣,被兒子打了兩次的張得勝,心灰意冷了,覺著這個家已經不是他的家了,因為兒子們勤快又努力,給置辦上好幾樣家具,給他們母親穿上了新衣服,而他原本睡覺的地方也讓兒子們拆了……他在這個家裡,就是多餘的存在。
可能是幾個月的“身體折磨”,讓他心理也不怎麼正常了,居然覺著那小小的臭烘烘的勞改屋更適合他……就這麼,他跟廠裡申請,繼續回去挑大糞了。
廠裡讓他去一段間,那是為了工農大團結去的,開著工資呢,好好一工人不當偏要跑去當農民,廠裡不可能還給他開工資。但安然問過,彆的地區不清楚,石蘭省山區的接班頂替製度要求子女要年滿十六周歲才能接替父母的工作,張衛東還差一年半呢。
怎麼說,也得讓張得勝再挑一年半的大糞,所以她愣是憑著一張嘴,“保住”了張得勝的工作。
“哎你們說,張得勝到底得罪了誰呀?咋就這麼慘呢?”
安然,當然是深藏功與名。
***
不過,最近她心裡終究是記掛房子的事兒,專門特意出去轉了幾次,想看看有沒有要賣房子的。
因為代局限性,有的人即使想賣房子也不可能像後世一樣貼出廣告來,想要買,都隻能等熟人介紹。
她是真想換個好點的居住環境,私底下也托同事和寶英銀花幫她留意,她要求不高,哪怕有個六七十平也比現在好啊。主要是鐵蛋也七歲,已經算半個大孩子了,總跟她和姥姥睡,不像話。
要是能有個六七十平的房子,她就能讓車間給焊一張上下架子床,反正宋致遠不經常在家,偶爾回來的話他們倆男的一個睡上床一個睡下床,也能將就一下。
可對現在的普通職工來說,六七十平的房子也是“大房子”,就連另兩個副廠長和其他所有車間主任都跟她們一樣住大院小房子,她要提出讓廠裡給領導們修建幾棟小白樓,那就是妥妥的資本主義享樂作風。
安然再一次看向小白樓,惆悵啊。
“安乾事在嗎?”忽然,門口來了個皮膚白白的女人,不正是邱雪梅嘛。
“在呢雪梅姐,進來坐吧。”
“不了,你上次不是說想去看看茜草根啥樣嘛,我今兒正好出去,你要想去咱就一起,要忙的話我就多挖一點,給你送點過來?”
對喲,安然都差點忘了這茬,沒想到她還記著。反正今兒也沒事,“走吧,我跟你去。”
小貓蛋聽說媽媽要出門,立馬就小布熊貓放回床上,“媽媽媽媽。”等等你的寶貝女鵝喲。
安然看她確實也沒去過什麼地方,就給戴上小陽帽,兜胸前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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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雪梅帶她去的地方,是陽城市南麵,臨著一條清水河,山上鬱鬱蔥蔥,河水清澈見底,風景十分不錯。
“這河水是從紅星海子流出來的,我小候能直接喝呢,現在上遊建一養豬場,大家都不敢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