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跟他們打起來了?”安然摸了摸他胳膊,痛得他“嘶”一聲,“可不是,我包文籃也不是孬種。”
小貓蛋不知道啥時候也起了,爬過來,“哥哥你當然不是鬨鐘啦,你是我哥鴨。”
氣呼呼的包文籃被她逗笑了,“邊兒去,說正事呢,姨你彆看我胳膊被他們打了,他們更慘,你知道我打他們哪兒了嗎?”
“哪裡哪裡?哥哥你把他們打哭沒?”在她心目中,把人揍哭就是最厲害噠,自從她哥把曹姨媽家經常搶她們兔子,踢翻她們土房子的傻老二揍哭後,大院裡再也沒人敢惹她們啦。
“何止是哭,還尿褲子了呢,兩兄弟加起來都十五歲了,讓我揍得哭著找爺爺,丟死個人喲。”
安然更關心的是陳叔的反應:“那你陳爺爺怎麼說?”
“我陳爺爺可是很講道理的,不幫偏架,問清楚是他們先招惹我,提起雞毛撣子就把他們屁股揍開花啦,還警告他們要是再敢招惹我包文籃,以後都不許來他家,他們的家在醬油廠,當年就給分出去了。”
陳家兒子比閨女好些,是陳六福主動提出斷絕關係的,還把名下所有東西全給了兒子,他隻身一人去的鄉下,所以現在他在市醫院的宿舍和給人看病掙的錢都是他自個兒一個人的,沒毛病。
畢竟,兒子斷絕關係的時候已經成年了,還有了工作,現在他願意幫補他們是老人家的情分,不願那也是本分。
看來,安然沒看錯人,陳叔彆看是個老溫吞,但還是拎得清,也蠻講道理的。不說讓他無條件站母親這邊,至少他遇事不糊塗,也講道理。
“我看看。”安然把他衣服剝開,見左上臂確實有塊青紫,其他地方都沒傷,也倒是放心了,用開水燙了兩塊毛巾給他壓上去,“彆動。”
見不得姥姥被人使喚,還一個對倆,這是值得鼓勵的事:“以後啊,多用用腦,讓自個兒少受點傷,不然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也不值當,知道嗎?”
“那自然,姨你放心吧,下次要再讓我遇見,我要讓他們靠近我,我就不姓包。”
“那哥哥姓啥?”
“跟你姓,姓安行了吧?”鐵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哈欠連連,感覺眼睛都快撐不住了。
“走,貓蛋跟媽媽買菜去,讓哥哥好好補覺。”
要說出街,那真是小貓蛋的最愛啊,立馬套上棉襖子,穿上小羊皮靴子,動作之麻溜,自理能力之強,不知道的哪裡敢相信她居然隻是個兩歲半的寶寶?
這幾天逛街她們可沒伴兒了,大院裡其他婦女都要麼回老家帶山貨,要麼躲家裡糊火柴盒爭取年前最後賺兩斤肉錢。出了大門,母女倆就碰上剛從外頭回來的安雅,頭發有點亂,臉上頂著隔夜妝,看起來很疲憊的樣子。
安然目不斜視走過去,安雅趾高氣揚也不願搭理她。
走到街角百貨商店門口,小貓蛋才說:“媽媽,阿姨香香。”
安雅身上確實香香的,精致的妝容也沒卸,說不好昨晚是去了哪兒呢,反正不關她的事她也不想管。“嗯,那叫香水,等你長大了也能噴。”
“香香水?我可以喝嗎媽媽?”
“那是噴在身上的,不能吃進肚子裡哦。”
說著,她特意繞道,來到陽一中門口。這兒曾是她上高中的地方,但看著學校大門她居然一點情緒波動也沒有,或許改頭換麵過,或許年代太過久遠,記憶已經模糊了吧。
“媽媽,我們來學校乾嘛呀?”小丫頭聰明著呢,憑外觀就猜出來是個學校,因為大門不遠處的場壩裡豎著一根旗杆,五星紅旗迎風飄揚。門口牆上還掛著個綠色的郵筒,跟哥哥校門口的簡直一模一樣哦。
“來看看唄,說不定以後這兒就是你上學的地方。”
小貓蛋左看右看,忽然歎口氣:“媽媽我不上學可以嗎?”
因為她記得小棗兒說過,她三哥每天都說上學好辛苦,上學想睡覺,上學要被老師打。
“傻瓜,人都是要上學的呀。不上學就不認識字,以後怎麼看書呢?沒有書怎麼了解這個世界,認識更多的人,去更遠的地方呢?”
小貓蛋壓根不懂,小手一背,老乾部似的看著這個將來會給她帶來“痛苦”的地方,正要說點什麼,忽然耳朵一支楞,超小聲說:“媽媽,哭哭。”
她人兒小,動作也輕,順著大門旁的路走過去,隔著一排鐵柵欄,裡頭有個竹叢。
竹叢裡,一個穿著單衣的女人,正在小聲的抽泣。因為背對著外麵,她們隻能看見她瘦弱的肩膀一聳一聳的,和隱隱的壓在喉嚨裡的哭聲。
“媽媽,阿姨在哭,怎麼辦?”小貓蛋扁著嘴,感覺自己也快哭了,那種委屈到極致,覺著全世界都拋棄自己的哭聲,實在是太有“感染力”了。
安然一成年人都覺著不好受,更何況是個孩子。安然趕緊牽住她,隔著鐵柵欄對裡頭說:“這位女同誌你好,需要幫忙嗎?”
女人的肩膀頓了頓,回過頭來,安然才發現她懷裡居然抱著個嬰兒形狀的小繈褓,什麼在心裡火光電石一般閃過,她忽然問:“你是不是海城來的同誌?”
女同誌愣了愣,抽噎著說:“嗯。”
安然今兒過來就是記著上輩子的事兒,還有兩天,王鋒的妻子就要帶著孩子葬身火海了,可她沒見過人,不知道長啥樣,本來還想著過來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進宿舍區打聽一下,誰知道直接讓貓蛋給撞上了。
這丫頭,眼睛尖,耳朵也靈,倒是個搞情報的好手。
不過,安然現在擔心的是,她要直接說她知道她是王鋒的家屬,勸她離婚的話,可能隻會適得其反。一方麵,人家會懷疑她腦子有包,另一方麵嘛,但凡是個正常人,都不會喜歡自己不便告人的事被不相乾的人知道,知道了還一副“先知”模樣四處嘚瑟。
一旦對她有了抵觸,對她說的話也不會相信。
她得想個法子。
忽然,小貓蛋奶聲奶氣說:“阿姨,妹妹是不是肚肚餓了呀?”
女人趕緊低頭一看,女兒確實是小聲的哼哼著,凍得發紫的小嘴巴一努一努的。再怎麼難過,母性還是站了上風,她忙轉過身去,想撩起衣服給孩子喂奶。
安然知道機會來了,忙小聲說:“同誌要不去那邊國營食堂坐著喂吧,我看孩子凍得嘴唇都發青了,過去討杯熱水喝喝也好啊。”
“對鴨阿姨,妹妹好可憐。”
女人透過鐵柵欄看過去,對麵就是陽一中對外營業的食堂,幾個竹篾編的大屜籠正往外冒白白的熱氣,空氣裡仿佛也被熏得熱乎乎的。整個人麻木的,隻好抱著孩子出來,跟安然一起過去。
這個點兒正是吃早飯的時候,但因為快過年了,大人歇班,孩子放假,又有年貨,基本都是在家裡吃,外食的還真不多。
安然給小貓蛋要了一份大碗的麵疙瘩湯,跟女人麵對麵坐下,“你需要吃點東西嗎?”
女人戴著眼鏡,齊耳短發,鵝蛋臉,很斯文的模樣。她搖搖頭,也不跟安然對視,就低著頭看孩子。
那是怎樣一個孩子呢?直接是青紫色的,小小的,腦袋橢圓形的小東西啊,安然都不忍心看,“孩子是不是凍著了?你要不吃點熱的吧。”不然奶都是冷的。
小貓蛋歪著腦袋看孩子,“媽媽我小時候也這麼小,對嗎?”
“對,不過你現在也還是小時候啊。”
“不小啦,我已經兩歲半,馬上就是三歲的大寶寶啦。”挺胸。
安然心裡琢磨的都是怎麼跟這個女同誌搭上話,也沒繼續接女鵝的話。
可小貓蛋急了,抱著她胳膊搖了搖:“媽媽我愛你,一直愛你,永遠愛你喲。”她頓了頓,似乎是覺著表白不夠真誠,又說:“我兩歲半愛你,三歲也愛你。”
安然本來沉悶的心情都被她逗樂了,這小彩虹屁成精的,最近喜歡動不動就說愛她,也不害臊。
對麵的女同誌,忽然就“吧嗒吧嗒”掉起了眼淚。
安然靈機一動,把手帕拿給小貓蛋,讓她遞給阿姨。
“阿姨,不哭哭,要勇敢哦。”女人懷裡的孩子也“嗯”了一聲,似乎是在表示讚同。
女人心情徹底糾結成一股麻繩,她本來是想好要死的,要跟負心漢同歸於儘的,可她的女兒才這麼小大,還沒看過這個世界什麼樣,說不定她長大也會像這個漂亮的小女孩一樣,嘴巴甜甜的,天天說愛她,想她,一輩子跟著她……如果她帶著女兒一起死了,那就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她一麵糾結,一麵接過孩子的手帕擦眼淚,擦著,熱乎乎的麵疙瘩湯就上桌了,小貓蛋頓時啥也顧不上,趴在桌子上,鼻子湊得近近的,“媽媽好香呀!”
女人在竹叢邊凍了大半天,人都麻了,此時聞見這股麵食獨有的香味,肚子瞬間就唱起了空城計。
這麼近的距離,安然聽見,還抬頭衝她笑笑,女人倒是不好意思了,“對不住,讓你見笑了。”
很有教養,看來是上過學的。畢竟父親曾經是擁有一個大鋼鐵廠的大資本家,要在舊社會也是十裡洋場有名的千金大小姐,現在居然淪落到要被一個小小的高中教師拋棄。
她估計還不知道內情,以為王鋒就是個普通的高中數學老師。
這樣的女性,最受不了的應該就是彆人對她的物質施舍,安然也不好再叫一碗給她,就跟小貓蛋說:“小野要不要跟妹妹分著吃呢?”
“好鴨……可是妹妹不會吃,那我可以跟阿姨一起吃嗎?”
孩子把大大的碗慢慢的,一下一下的推過來,說不定都燙著手了,李小艾趕緊說:“好好好,你彆推了,當心燙手。”
安然去玻璃櫥窗前要了一副乾淨碗筷過來,勻勻的分成兩碗,推說自己吃過早飯,把孩子接過來替她抱著,一大一小才吃起來。
麵疙瘩比麵條實在,熱乎乎的吃進去整個人都暖和,關鍵還特彆抵飽,讓在火車上餓了兩天一夜的李小艾幸福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她是偷偷背著父母,帶著孩子跑出來的,身上沒有一分錢,全靠扒火車皮,晚上躲座位底下……三天前的她,是多麼傻啊。
收到他要離婚的信,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李小艾眼裡,丈夫溫文爾雅,特彆會關心人,對她也幾乎是言聽計從,讓她不要上班了,就在家裡好好養身體,享清福,早點生個孩子,他會養她。
雖然,後來事實證明,他作為一名高中教師壓根不可能有太多收入,維持不了兩個人生活的時候,她不得不向父親張口,靠父親接濟過日子。這兩年父親體弱多病提前退休了,母親又是個家庭主婦,沒有一分收入,她以為在她全家陷入困境的時候,丈夫一定會成為他們的頂梁柱。
她懷著孩子,省吃儉用,等啊等,盼啊盼,等到孩子都出生了,丈夫終於來信。她以為信裡一定充滿了對她和孩子的思念,對嶽父母的感恩和關懷,對他們生活改善的承諾……哪裡想到,卻是一封離婚絕筆信。
而直到此時,父親才告訴她,其實兩老早就聽到風言風語,隱約知道王鋒追求局長千金的事,隻是她懷著孩子一直沒敢讓她知道,心想等孩子生下來滿半歲再主張他們離婚。
活在自己幻想的幸福生活裡的李小艾,不相信啊,她一定要找到丈夫,親自問問他,彆人說的是不是假的,一定是假的吧?
可扒了兩天一夜火車,風塵仆仆找來,聽到的卻是他毫不愧疚的,理直氣壯的承認。他說他就是受夠了這邊艱苦的生活,他想調回海城,需要一個有助力的老丈人,她的父親作為一名被批.鬥被下放的過氣資本家,已經幫不了一分一毫了。
她識趣的,就該帶著孩子,回去乖乖等他把婚離了,以後他要發達了還能給點閨女撫養費,要不然他沒好日子過,她們也不會有。
而且,她還在丈夫的宿舍裡找到很多封跟局長千金來往的書信,她根據時間先後順序,從最開始第一封看起,仿佛就是看一對青年從相識到相戀相知的過程,她和孩子居然從沒在他的生活中出現過。
於是,李小艾的人生崩塌了。
她的一切,都毀了。
她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死,她活不下去了,不止是失去了愛,還失去了尊嚴。
可她也是讀過書的,光她死怎麼行?她要拉上渣男墊背,要讓他到死也過不上他夢中的好日子,她要做鬼也讓他擺脫不了她。
可是,一想到女兒還那麼小,他們死了,女兒怎麼辦?她又想把女兒也帶上……
當然,她死也不能便宜他們,她要讓他身邊所有人,他的同事領導朋友和家人都知道他是一個怎樣的負心漢。所以,實名舉報信她已經寫了,也寄出去了。
今天二十九,明兒就除夕了,明晚就是他們一家三口離開的時候。
這個計劃,是她在竹林裡想好的,可變化就出在這個小女孩身上,她在小貓蛋的身上看到了未來的女兒,這樣自信、可愛、善良、充滿愛心的女孩,是她希望女兒能成為的模樣。
她又猶豫了。
安然趁她分神,趕緊跟她聊起天來。“你們從海城來的呀?我家小野的爸爸也是海城人,他們單位還有好幾個海城老鄉呢,說不定你們還認識呢。”
李小艾隻是強顏歡笑,她在這裡無親無故,看見海城人又能怎樣?所以也不接茬。
“妹妹餓啦,阿姨你去我們家叭,給妹妹喂nienie叭。”她可知道啦,媽媽喂nienie的時候不能讓彆人看見哦,要找個安全的地方才行。
這世界上還有比她安文野家更安全的地方嗎?
在她熱情的邀約下,李小艾又確實惦記女兒的溫飽問題,去就去吧,明天的事明天說,今兒再過一天陽間的日子。
***
到家,小貓蛋徹底發揮她主人翁的自覺,一會兒帶阿姨去客房喂奶,一會兒要給阿姨找吃的,還把她的小布熊貓搬出來給妹妹玩,又把她小時候穿的衣服翻出來要送給妹妹……
安然看李小艾心情明顯好轉的樣子,暫時放心,心道大不了把母女倆捆也捆在自己家,等除夕夜一過立馬送上火車運回海城,她就不信,麵對著白發蒼蒼一生磨難的老父老母她李小艾還能自殺。
以這半天的接觸來說,李小艾不是那種軟弱的隻會怨天尤人,自尋死路的女人,她也會用自己的方式報複渣男,隻不過在安然看來不夠爽而已。憑什麼好女人要為了報複渣男斷送自己一生,要死就讓他自個兒死吧,最好是死得遠遠的,不然她還嫌屍.臭呢!
讀書人的方法都比較斯文,安然就不一樣了,她擺地攤那幾年野蠻生長慣了,像母親說的動不動就把“弄死”掛嘴邊。
當然,死不是李小艾的目的,所以隻要躲過這一劫,她應該能想通……要想不通,那隻能說那麼多年新式學堂白念了,她的資本家父親白給她身上做投資了。
正想著,宋致遠回來了。一進門,安然就發現他臉色不對,平時再麵無表情至少不會是青的。
“你怎麼了?查出來王鋒偷拿了啥?”
宋致遠進廚房,坐著喝了杯開水,平息下怒火,才說:“氰.化.鉀。”
安然一怔,“劇.毒.物氰.化.鉀?”
“你知道?”
對這種劇.毒.物,安然在生前其實並不知道,是做阿飄那二十年裡,看過很多社會新聞,其中很多個很有名的案子,她到現在記憶猶新。
“他拿這個做什麼?”宋致遠擰著眉,既氣憤又不解。
氣憤的是,他不知道王鋒拿去做什麼,這樣的東西從他的實驗室流出去,未知的不可控的因素太多,讓他這個實驗室負責人難辭其咎,很不舒服。
畢竟,這些人部委選派來的時候,都是他過過眼的。這說明,他看走眼了。
宋大工程師三十年不到的人生裡,第一次必須承認自己的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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