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安然照常到工會上了半天班,把該交接的工作處理一下,又收拾好自己的私人物品,安然剛回到大院,劉寶英就趕過來:“小安你真要去市總工會啦?那可是升官了啊,恭喜啊!”
安然一愣:“寶英姐你咋知道的?”
“害,這算啥,這二分廠就沒我不知道的事兒,就你們工會那個顧慎言,特俊那個,我連他小兩口的事兒都知道。”
安然對顧慎言已經不感興趣了,就像通關打怪一樣,自己打死的怪就像拉出去的屎,誰還回頭看啊?頂多衝水的時候看看衝乾淨沒。
劉寶英卻誤會了,以為安然不信,這可是對她能力的懷疑和對她們三年友誼的考驗,她不允許:“不信我跟你說啊,顧慎言跟她胖媳婦兒要離婚呢!昨晚小兩口打架呢!”
“聽說是老丈人罵了他一頓,回去媳婦兒又說了啥,他推搡了胖媳婦一把,正好被丈母娘看見,這才打起來呢……不過,也不算打架,全程幾乎是丈人丈母娘和大舅哥打他一個,給他揍得鼻青臉腫呢!“劉寶英居然有點幸災樂禍。
安然樂了:“寶英姐我沒記錯的話,你不是對他挺有好感的嗎?”去年路上遇到,人主動跟她聊了幾句天就把她樂得找不著北,睡覺都能夢見廠裡這鑽石王老五呢。
“害,他長得好是一方麵,但動手打人就不對,你還記得咱們大院裡打女人的張得勝嗎?我以前就看不起他。”
嘿,以前她可不是這樣說的,她說“哪個大老爺們不打女人”,怎麼最近兩年手裡有錢了,不指靠男人了,這腰杆子也硬起來了。“要我說他就是活該,人倪廠長就一個閨女,從小含在嘴裡怕化捧在手心怕摔的寶貝,就跟你家安文野一樣的,他打人,還當著老丈母娘的麵,這不是該死嗎?”
安然一想到安文野,代入感太強,太他媽氣憤了!是啊,以後安文野找的對象要敢這麼對她,她安然和宋致遠再加包文籃,非揍死那臭男人不可,王八蛋!揍不死她砸錢也要找人揍!
不過,劉寶英的消息是真靈通,簡直是順風耳,安然明明每天都跟她在一起,可她就是有渠道知道那麼多事兒,不僅是大院裡的家庭八卦,還有廠裡的事兒,甚至連外單位的事兒,她也很清楚。這樣的人要是去搞情報工作,那還有朝陽區群眾啥事啊?
回到家裡,鐵蛋居然回得挺早,已經在給灶膛裡加柴,鍋裡也燒上水,還嫌棄她回得晚呢:“姨你乾啥呢,趕緊幫我把蒸籠放上,我妹都餓壞了。”自從學會燒火,他就快能獨立生存了。
而“餓壞了”的小貓蛋,正坐高板凳上甩著兩條小胖腿:“媽媽,哥哥給我泡奶奶。”
家裡還有半罐子奶粉,小丫頭能吃飯就基本沒在喝了,現在鐵蛋居然給她翻出來,喝得小嘴巴一圈白胡子。
“給哥哥喝沒?”安然以為她又護食了。
“給了,我不喝,我都快十歲了,還喝奶,這不讓曹老二笑掉大牙嘛!”話雖如此,可他的肚子也在咕咕叫啊。
安然把他推過去:“去,兄妹倆一起喝,你不喝妹妹也不喝。”真是的,給她省這點錢乾啥啊,這家裡的東西,要麼就誰也沒有,要麼就哥哥妹妹都有,沒有誰是特例。
一麵蒸昨天剩下的饃,一麵去後院割一把韭菜,去雞圈摸出仨雞蛋,煎得金黃金黃的,整個廚房都是雞蛋香味,兄妹倆牛奶都不喝了,就眼巴巴踮著腳看著,今兒又能吃韭菜炒雞蛋咯!最絕的是,媽媽還給加了兩勺油渣,這份韭菜炒雞蛋就是高規格的豪華午餐啦!
三口人正吃著,宋致遠居然回來了,認真履行前幾天在床上答應的不平等條約,不用大人說,鐵蛋給他拿碗,貓蛋給他拿筷子,等他洗好手過來,就能吃了。妻子做的菜舍得放油和鹽,技術也是不錯的,他一口氣吃了三個白麵饃,才有空問:“聽說你調市總工會去了?”
“真的嗎?”鐵蛋很激動,因為他知道市總工會啊,就在他們學校隔壁,一牆之隔的地方,以前他見過嚴斐奶奶從那裡進出,估摸著應該是個好單位。
“對,以後我就不在廠裡上班了,有事得去那邊找我。”
“行啊,我姨你咋這麼牛呢?以後是不是也能跟嚴斐他奶一樣去省城當書記啊?”孩子們其實也是隱約聽說過的,能去書城那就是可以算半個“大官”了。
宋致遠也抬頭,一大兩小三雙眼睛看著她。
安然還真沒想過以後要調省城的事兒,她忽然眸光一動,故意問:“那我要真調去了怎麼辦啊?”
小貓蛋第一個舉手表決:“我跟媽媽走,留爸爸看家。”
鐵蛋想了想,“好吧,那我也跟你們走吧。”雖然省城生活費錢,但他十歲啦,很快就能自己掙錢養她們啦。
唯有宋致遠,一臉苦惱,他以前從沒想過這個問題,要真按照姚剛和房平西說的,妻子不是池中物,以後要真往上走了,他怎麼辦?前後想了各項工作的協調,和成本,“我把實驗室搬省城去。”
本以為大家會很滿意他的決定,哪知小貓蛋比他還苦惱:“那我們家誰看家啊?”
“不是有黑花嘛。”
“黑花要跟我們走。”兄妹倆異口同聲,理直氣壯。
宋致遠鬱結了:難道我在你們心目中連狗都不如?
安然有點想笑,又有點眼熱,孩子的嘴巴是最不會騙人的,究其緣由還是他對孩子們的陪伴還沒有黑花陪的多,可要是有選擇,他應該也想做一個好好陪伴貓蛋的好爸爸……現在能按時回家吃飯,就是她不斷談條件的結果。
安然平複一下情緒,嚴肅道:“包文籃,安文野,你們不能對姨父和爸爸說這樣的話,首先,無論去哪裡哪怕到了天涯海角,咱們一家子都得齊齊整整永遠在一起,對不對?”
鐵蛋已經懂事了,他很愧疚,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嗯。”他這麼幾年在姨父家吃他們的住他們的,雖然姨父對人不怎麼親切,但對他也很好,但凡是妹妹有的,他也不會少。
小貓蛋雖然還不明白媽媽忽然教育她是為什麼,但她聽媽媽的話:“嗯呐,對!”
安然明白這丫頭還沒到那個點,摸著她腦袋說:“爸爸也想多陪陪你,可是他的工作很重要,也很忙,如果他不做,咱們就沒有現在這麼安穩的日子,知道嗎?”
“知道。”
“嚴斐的爸爸很忙,他是為了抓壞人,安文野爸爸的工作也是一樣的忙,因為爸爸要忙著幫助好人,很多很多好人。”一旦成功了挽救的就是成千上萬戰士的生命,就是對帝國主義的威懾,這樣才是一勞永逸避免戰爭的有效方式,唯有和平安定的環境才能給國家崛起創造條件。可這些她還不敢跟孩子們說,怕他們說漏嘴,宋致遠目前的工作還是保密狀態,廠裡一直由胡光耀和總廠書記幫忙打掩護。
“爸爸很愛你,你以後不能再說這種話了,因為爸爸也跟安文野一樣,會難過,會傷心。”隻是他的傷心沒人知道,也沒人在意。
這幾句安文野聽懂了,她鄭重地點點頭,忽然就跑過去,抱住宋致遠大腿,把腦袋埋在他腿上:“爸爸,對不起,我讓你傷心了,不哭哭哦。”
似乎是覺著自己的道歉還不夠有誠意,她又勾了勾手,示意爸爸低頭,她勾著爸爸脖子說:“爸爸,愛你喲。”
宋致遠的心瞬間就化成了水,酸酸的,甜甜的,還有點澀,讓他說什麼都不知道,隻能“嗯”一聲。
他應該感謝自己當年選擇了這樣一位妻子,感謝給他生養、教育了這樣一個女鵝。
***
1975年9月5號,趙銀花為首的十四名工人離開車間,走上工會管理崗,安然也提上牛皮紙袋,來到鐵蛋學校旁的一棟三層小樓,找到人事科報道。
好巧不巧,人事科的負責人也是熟人——樊麗萍。
她推了推眼鏡,“小安可來了,趕緊進來,咋不多休息幾天。”這種組織部同意調令的人員,兩個單位交接入職那一個禮拜是要算工資的,相當於能有一個禮拜的帶薪休假。
“我在家裡也沒啥特彆的事,整天看孩子我都看煩了,孩子也煩我話多。”安然笑著打趣,劉解放雖然討人厭,但樊麗萍是個很不錯的女同誌,小貓蛋第一隻奶瓶還是人家送的呢。
“你們家閨女,是叫貓蛋吧我沒記錯的話,可乖著呢,咋會煩呢,我家那幾個才叫煩人,你們家一個才好,省心,我們家的啊,倆兒媳婦都想當甩手掌櫃把孩子扔給我,帶一天就把我帶得腰酸背痛腿抽筋,我還巴不得天天上班呢……”巴拉巴拉,中老年婦女,除了埋怨丈夫,兒媳婦就是她們最愛埋怨的人。
安然耐心聽著,時不時接上兩句,做一個合格的捧哏就行,反正她讚成也不好,反駁又顯得太多管閒事。不過也拜她所賜,安然大概知道這一家子是怎麼回事了。劉解放這兩年還在車間沒回辦公室呢,也不知怎麼回事,可能是工人生活喚醒了他身體內對基層生產一線的熱愛,居然還不打算回去了。胡光墉親自去請了幾次他都不願回去,還說如果是因為他的原因影響了廠子工作的話他願意辭去廠長職務,讓總廠重新派人他個人沒有任何情緒。
果然,胡光墉一說,總廠書記又找他本人談了兩次話,就成全他了。雖然待遇還跟以前一樣,但多了個生產副廠長的職務,他這次是既得償所願還保住了領導職務。他一開心,家裡氛圍都要好得多,幾個孩子也敢大聲打鬨了。
他的兩個兒子,一個在市肉聯廠,一個在木材加工廠,都是車間主任,兒媳婦們都是跟著各自丈夫在財務室當會計,結的姻親都是市內各單位的中高層乾部,而姻親的姻親也不例外,總體來說這是一個龐大的職工家庭。安然第一次發現,自己以前還是小看劉解放了,他或許並非自己表麵看起來那麼簡單。
“瞧我,跟你說這些乾啥,來,這是你的勞保用品,趕緊上去吧,你辦公室就在二樓左手第二間。”
市級單位終究是要比二分廠的草台班子正規些,辦公室門口掛著“女工主任”的牌子,裡頭隻有一張光桌子,看來她是能擁有一間獨立辦公室的。安然挺滿意,雖然桌子是舊桌子,水壺也是用了很多年的陳舊得不得了的,但至少有了個人空間啊。這道窗子還正好對著隔壁小學的教學樓,她這裡喊一聲,包文籃都能聽見。
安然正準備去打水來擦桌子,已經有兩個年輕女同誌過來主動幫忙了,就像當年去二分廠報道時一樣。不過不一樣的是,這倆女同誌都是已婚的,一個叫楊芳芳,一個叫李菊花,年紀比她還大好幾歲,比陳圓圓沉穩很多,而她當年隻是一個普通的工會乾事,現在卻是市總工會單獨管理一個部門的“領導”了。
剛把室內衛生打掃好,隔壁就有人喊“開會了開會了”,楊芳芳和李菊花又帶著她下一樓,一樓大門進來是個小院子,院子左側是一間寬敞的矮房子,就是所謂的“會議室”。當然,幸運的是這年代開單位例會的時候還不興擺放水牌,安然跟著她們挑了個不太靠前也不靠後的位置。
彆說,總工會的人員還不少,光她女工這一塊就有五個“女兵”。
李菊花年紀長些,已經三十多了,在單位資曆也比較老,小聲的跟安然介紹,進來的哪幾個是哪個部門的,坐哪兒的哪幾個又是做什麼的,安然很努力的記,可還是記不住,因為這裡有二十多號人呢,而且女同誌占絕大多數,還都留了幾乎一模一樣的□□的發型,短時間內要想記住很難。
隻能先認一下臉,用不了幾天總會認全的。市總工會在架構上跟二分廠工會差不多,上頭一把手工會主席也就是黨組書記,以前是高美蘭,現在接任的是剛從市木材加工廠調來的女廠長,叫賀林華,還沒見人安然就覺著應該是個很能乾的同誌。木材加工廠那樣的單位性質跟鋼鐵廠差不多,大多數崗位都是靠力氣吃飯的,一名女同誌能當上廠長,可以想見能力得有多出眾。
沒一會兒,楊芳芳捅捅她:“安主任看見沒,這就是咱們新主席。”
安然一看,是一位很有氣質的中年女性,看外表要比高美蘭年輕十歲左右,但按照規律,倆人應該相差不大,隻是賀林華保養不錯。
賀林華穿著一身天藍色的解放裝,一頭短發,細長的丹鳳眼很有神,鵝蛋臉,下巴不是很尖,但整體看起來很有氣質,有女教師或者女醫生的感覺,要是不說誰也想不到她居然是搞木材加工的。“靜一靜,人都來齊了吧?齊了咱們就開始了,這次主要是人員調動比較大,召集大家開個短會,簡短的認識一下新來的姐妹。”
沒有長篇大論,沒有假大空,安然覺著看一眼就愛了愛了,她最喜歡的就是這種做事風格。
此次調入的人員有三名,都是基層工會上來的女同誌,其餘兩人早有準備,拿了稿子上去念,每人至少念了五分鐘,安然就坦然多了,反正她也沒準備,就簡單的介紹了自己的基本信息,多的背語錄啥的她自覺不是在座眾人的對手,簡潔一點畢竟保險。
回到辦公室,她也沒急著召集部門開會,隻是先把辦公室收拾好,在腦海裡把女工這一塊的人員捋清楚。不過,她好奇的是聽李菊花的意思以前是有女工主任的,上個月才辭職的,安然很好奇前任是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辭職。要知道這年頭有份工作,尤其是當乾部,那是麵子裡子都有的工作,怎麼還會有人主動辭職呢?
搞清楚這個事實,說不定還有助於她工作局麵的打開。隻是現在才第一天報到,不好太過惹眼,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多迫不及待想要燒三把火呢。七七八八,一天就過去了,隔壁二小的鈴聲剛打,安然這邊也下班了,走到學校門口守著,小華幾個已經出來了,“安阿姨你家包文籃今兒值日。”
“謝謝啊,不用喊他了,我在這兒等會兒。”反正家裡也不忙,母親來幫忙帶著小貓蛋呢。
沒一會兒,包文籃和一個小女孩一起出來了。女孩跟他差不多高,白白淨淨,圓眼睛圓臉蛋但又不胖,就是那種恰到好處的漂亮和可愛。這不,平時不愛搭理大院女娃娃的包文籃,跟人家走一起都與有榮焉呢!那小胸脯都快挺上天了。
還離著一段看見安然衝他招手,女孩羨慕地說:“包文籃你媽媽真漂亮呀!”
“嗯呐,那是,也不看看那是誰的媽媽。”包文籃這下換鼻孔都快上天了,真像一隻過分驕傲的小孔雀。
這段距離他以為安然聽不見,可事實是安然聽見了,不僅聽見了,還感受到他驕傲裡的一絲絲心虛,估計同班同學都不知道他的情況,而且也是年輕女性來接他……臭小子,還知道愛麵子啦。
安然肯定極力配合啊,上去摸了摸他腦袋:“做值日生?肚子餓了吧?咱們快回家吃飯,你妹妹等你等得肚子都餓啦。”
小女孩羨慕地看著他們,她媽媽估計還沒下班呢,回家不僅沒飯吃,她還得自己做呢。
“跟我介紹一下你的新朋友唄?”安然看向小女孩。
“哦,她啊,她叫廖星月,這學期剛轉學來的。”
“阿姨您好。”廖星月非常懂禮貌,“我跟包文籃是同桌,老師安排我們一起做值日。”
安然笑著,輕快的跟她聊起天來,無非就是轉學來跟得上嗎,習慣這邊生活嗎,同學好不好相處這些……不難看出,小女孩談吐很大方,口齒也很清晰,有這樣的同桌,包文籃應該能夠見賢思齊。
“要不要去阿姨家吃飯呀?”
“不了,謝謝阿姨,我們家就在後麵,阿姨再見,包文籃再見。”
小姑娘穿著綠軍裝,挎著綠書包,一蹦一跳的,兩根小辮子就像一對歡樂的小燕子翅膀,安然看著心情都好了很多:“你這個小同桌人很好嘛,你得跟人多學學,知道嗎?”
包文籃被她牽著手,有一腳沒一腳的踢著小石頭,嘴角翹著,說話卻還死鴨子嘴硬呢:“知道知道,你也太嘮叨了吧?我姥都沒你嘮叨。”
“現在就嫌棄你小姨嘮叨,以後要娶個媳婦兒回來,是不是得嫌我臟,嫌我土,嫌我掙不著錢,那你小姨是不是連你的水也喝不上一口啦?”
“放心吧,我可以嫌棄你,但彆人誰要是敢嫌棄你,我揍她。”
“怎麼著,就想著要揍媳婦了?我可警告你啊包文籃,真正的男子漢可是不會打女人的,除非你是孬種。”
“我哥哥才不是鬨鐘!”胡同口有個小女娃娃真是望眼欲穿,終於聽見媽媽的聲音,噠噠噠跑出去抱著媽媽就不撒手。
“怎麼跑外頭來了,你姥姥呢?”
“做飯呢,媽媽你能帶我一起上班嗎?我不要工資。”她就想跟媽媽在一起,以前就一牆之隔,她和棗兒姐姐經常跑過去偷偷看一眼,不像現在,隔遠了。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