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安然都帶著楊芳芳和李菊花搞調研,在市裡各大小單位裡跑。彆的不說,世麵倒是見過了,安然以前從來不知道,一個小小的陽城市居然有這麼多家單位,除掉各機關,哪怕每天跑四家,每家待一小時,除掉路上的時間,大家夥也累得夠嗆。
兩千塊錢倒是已經撥到樊麗萍那兒了,其他部門的已經各自領到部門手裡,馬上就能花出去了。
可安然的目的不是把經費花出去,兩千塊錢無論怎麼花也不可能花出花兒來,她有自己的計劃。
因為實在太累了,安然就讓楊芳芳和李菊花在辦公室休息幾天,換另外兩個跟著出去,一個叫邵梅,一個叫何青青,還有一個正懷著孕,安然得照顧一下,這種雪地裡騎車的事堅決不能讓人乾,平時沒啥事安然都是催她早點回家的。
親力親為慣了,安然還真是不放心把工作甩手給彆人,去哪兒都自己帶著個本子,一圈下來她算是了解整個陽城市的情況了。
但人也瘦了兩斤,好像連皮膚也曬黑了兩個度,氣溫是低,但石蘭省的紫外線也是真強。
但跟工作能帶來的成就感和滿足感比起來,這點外貌上的變化又算得了什麼呢?
邵梅和何青青比她就好多了,因為出去時間沒她多,雖然說這年代的人沒啥防曬意識,但每天辦公室坐著,雪花膏擦著,出門還把帽子戴著,倒沒啥太大變化。
尤其邵梅,是安然叫了好幾次,才不情不願出門的。平時安然沒安排到她的時候,她就仗著資曆老陰陽怪氣,一會兒說她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會兒又說其他人是拍馬屁準備拜碼頭……可安然要是哪天沒出去調研吧,她又要背後嚼她不乾正事隻會做辦公室。
安然心想,到了新單位就是一個新的開始,得控製一下暴脾氣,領導就該有領導的風度,所以一直也沒翻臉。
此時,鐵蛋看著他小姨這張有點黑的臉,歎口氣:“姨你可少曬點太陽吧,等我姨父回來都認不出你了。”
安然還沒說話,小貓蛋先忍不住插嘴:“可是,可是我能認啊。”
“邊兒去,說的是我姨。”鐵蛋剝好一個蒜瓣,假裝要喂她嘴裡,嚇得她趕緊一把捂住嘴,哼壞哥哥!臭哥哥!
“我是壞哥哥,那誰是好哥哥?房明朝嗎?他現在跟我一個學校了,你要喜歡跟他玩兒,我哪天帶你去上學,怎麼樣?”
小貓蛋認真的想了想,“好鴨。”
鐵蛋眼睛一瞪:“那你不跟嚴斐玩了嗎?”
小貓蛋也學著他歎口氣:“弟弟不在家啊。”
事情是這樣的,夏天的時候高美蘭不是調省城去了嘛,她喜歡孫子,而嚴厲安和胡文靜也心疼她一個孤家寡人在省城待著,就尋思著反正嚴斐還不到讀書年紀,給送省城去陪陪奶奶唄?當時小夥子是高高興興的去了,還跟貓蛋姐姐誇下海口,等他回來看她,他要每天把糖省下來帶回來給她吃,巴拉巴拉小嘴可甜了。
結果這一去,馬上半年了,還一次也沒回來過,隻胡文靜每個月上省城去看一次,聽說現在跟著奶奶學得可乖了,已經會寫自個兒名字啦……可他都忘了姐姐咯,小貓蛋生氣地想。
哼,嚴斐說話不算話,難怪他隻能當男孩,不能當女孩!
自從去了省城,小嚴斐隻給她打過一次電話,還是打到二分廠廠辦去,忙得腳不沾地的工作人員接到一個奶聲奶氣的電話,說要找安文野,大人們誰知道安文野是誰啊,都問他們廠裡有這個人嗎?
倒是有人想起來,怕不是也是個小孩子?姓安的小娃娃,怕不是安乾事家的?大家跑隔壁工會去問,還真是有這麼個人。
但等陳媛媛把小貓蛋找來接電話的時候,那邊已經掛斷了。這麼一耽擱,占著線,中途有好幾個電話打不進來呢,廠辦的人本來有點意見的,結果一看小姑娘氣鼓鼓的比他們還氣,頓時又都樂了。
媽媽幫她查過,查不到那天打來的號碼,小姑娘想回電話也回不了,彆提多難過了。她當時要是不睡午覺,不在悠悠家玩就好了,電話肯定就能接到了,唉。
安然最近忙著,本來早就打算幫她去問問胡文靜的,“那你等著吧,下午下了班我去門市部問問你文靜阿姨。”她平時肯定跟那邊有聯係,問個號碼就是。
高美蘭的工作也很忙,其實也沒多少時間帶嚴斐,就給早早的提前送市委機關幼兒園了,又給配了個保姆,專門負責接送孩子和祖孫倆的生活起居。
當然,經過錢大媽那個壞保姆,現在他們的保姆可是書城市委直接給派的,經過考察的,而且很專業,一日三餐吃啥喝啥營養搭配,比例科學,幾點接送孩子,那都是有紀律的。
更何況幼兒園就在市委家屬大院隔壁,門口有警衛,其實不用保姆接送,三歲的小嚴斐也能自個兒回家。
胡文靜倒是樂得輕鬆,雖然時常也會想兒子,覺著膝下空虛,可每天不用操心兒子吃喝拉撒,不用管他睡不睡覺,還送去學校裡提前上學,比彆人早一年接觸科學文化知識,她心裡還有點高興呢。
每天就上班下班吃飯逛街找朋友玩兒,它不香嗎?
反正丈夫也經常不在家,她一個人住著大房子,彆提多舒服了!
“小安你怎麼都不來我家玩?去了兩次你們單位,她們都說你出去調研了,你最近忙啥啊?”胡文靜嗔怪著說,一把挽住安然的胳膊,“黑了黑了,原本你這身小白皮可羨慕死我了。”
安然於是把工作上的事說了,“你說這兩千塊,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的,我怎麼花還真是個問題。”
“這還不簡單,要麼直接發,給困難女職工發錢唄。”胡文靜說完,想起要是婆婆聽見,肯定又要說她說話做事不過腦子,忙改口道:“還是送東西吧,把錢拿去農村換成雞蛋,再把雞蛋送給困難女工,既幫助了女工,也幫助了農民。”
嘿,安然沒想到她還能想到這麼接地氣的法子,“看來小斐奶奶不在這半年,你進步挺大,啊?”
“快彆提了,長進啥喲,小斐他爸還說我不求上進呢。”
“怎麼說?”安然也是好久沒跟她聊天了,朋友之間的交流總是能帶給她快樂。
“上個月,咱們門市部的副主任不是調走了嘛,就想提拔一個副主任上去,門市部提我,我給拒絕了。”
“為啥?”安然沒想到,這年代如此公平,上升通道如此暢通,居然還有人不願意上升。五十年後年輕人鹹魚癱,那是因為資本已經盤踞一切能掙錢的行業領域,上升渠道已經對沒背景的年輕人關上大門。
在這個熱火朝天乾勁十足的年代,連她都想大乾一場,乾個名堂出來呢!
“我就想舒舒服服過個日子,不喜歡管彆人。”
“可你不管彆人,就要輪到彆人來管你,對你指手畫腳啊。”是她就不能忍。
“那也沒啥,隻要不是違背我原則的,我做便是。”
安然一愣,好像也有點道理?做一個聽話的小兵,也不錯。
“孩子給他奶帶著,也是好事兒,他奶的人品和修養,我這做兒媳婦的也不得不佩服,但……離這麼遠,見不到孩子,我們也掛念……老嚴的意思是,不行年後咱們也想想辦法調書城去算了,總這麼分居對小斐也不好。”
安然很讚成,不敢想象要是讓她為了工作和小貓蛋分居兩地,估計貓蛋不哭她就得先哭了,孩子都是媽媽的心肝肉啊。
“要是我能當個副主任或許以後更好上去,但我就是這麼不求上進吧……”胡文靜哈哈一笑,隻不過是自嘲罷了,聽說她的娘家哥哥就是在省城商業廳,父母都是退休的百貨係統乾部,一家子跟商業那都是千絲萬縷的,想把她調省城去倒也不難。
安然要說不羨慕是假的,她的人生就是啥也不乾,哪怕隻是混吃等死,那也是吃穿不愁的。不過,安然並不想成為這樣的“人生贏家”,她更想讓閨女成為人生贏家,自己起早貪黑乾工作,就是為了能讓她過上現在胡文靜正在過的日子……想想是有點沮喪,她希望小貓蛋到達的人生終點,隻是胡文靜的起點,家族的底蘊和資本在這時候顯露無疑。
不過,她也不灰心,無論安文野最終能走到哪一步,那都是她的好閨女,她的心肝肉。
問到電話號碼,她就趕緊回家去,趕著回去看她的心肝肉了。剛轉過鐵皮房子,聽見心肝肉笑得“咯吱咯吱”的,黑花也激動得又蹦又跳又搖尾巴的,安然心頭一喜。
“媽媽,我爸爸回來啦!”
果然,小院裡站著個高個子男人,正把閨女駝在肩上,把她激動得一張小臉通紅,小小的口水泡泡噴在空氣裡,仿佛能暈出一道彩虹。
宋致遠回頭,看見他的漂亮妻子,臉黑了,頭發長了,整個人雖然瘦了但精神狀態很好,比他在家還好……雖然知道小安是個很獨立的女同誌,但他心裡也有點微妙的失落。
是的,他承認,他愛上她了,愛死了她的獨立,她的果斷,她的機智,她對這個家庭的付出,對事業的努力……嗯,還有一手不錯的飯菜。
可她似乎,並沒有他這樣的“愛”。姚剛不在,他的妻子打過好幾次電話,叮囑他天冷了多添衣,下雨了注意彆著涼,沙漠裡乾燥少吃上火的東西,有條件就多吃水果……雖然在他聽來都是廢話,可每當姚剛嘚瑟的時候,他就會想,他的妻子會這樣嗎?
不,他的妻子迎接他的方式就是一聲“回來就好”,緊接著是一桌他愛吃的糖醋魚,一鍋雜菜火鍋,都是自家種的菜苗,又嫩又綠,光聞著味兒乾燥起皮的嘴唇就得到了緩解,吃起來味道也是難得的清淡,再配上大白米飯,他覺著自己這個吃了幾個月牛羊肉的胃也終於活過來了。
這不,安文野手裡拿著一個金黃的魚塊,小口小口把魚皮吃掉,再用手扒拉著,一根一根的扒刺,一麵吃一麵問:“爸爸你,你出差吃什麼呀?”會不會有魚魚吃呢?
“牛肉罐頭,羊肉罐頭。”
“哇哦!”兄妹倆異口同聲:“這也太幸福了叭?!”
要知道他們一年也吃不上幾次牛羊肉,這還是媽媽(小姨)從來不短他們吃的,沒有也想辦法搞來,吃一次那叫一個香啊。彆人家那是想都不用想的,陽城市境內,除了回.民,是很少能買到牛羊肉的,哪怕是拿著宋致遠的乾部票,還有胡文靜送的她婆婆用不完的高級乾部票,也頂多就是能買到點好肉和牛奶。
罐頭本來就是好東西,牛羊肉也是好東西,用牛羊肉做的罐頭,那不是好上加好,天大的好東西嗎?!簡直比油渣韭菜大包子還好的好東西啊!
可宋致遠的滿臉菜色告訴他們,再好吃再高蛋白的東西,連續吃兩個月,那也是味同嚼蠟啊。他們在沙漠裡,啥也沒有,全靠軍區補給,為了保證足夠的體力,都是本著最好最高蛋白的原則,給送的都是各種牛羊肉罐頭,魚肉罐頭,午餐肉罐頭,以及牛羊奶什麼的。宋致遠的胃本來就不喜歡吃肉,更不喜歡喝奶,他唯一說得上還算喜歡的高蛋白就是雞蛋,結果他愣是一顆雞蛋也沒吃上……因為沒有水源。
更彆說還想吃魚,吃綠色菜,連野菜也沒一根,當然他們也沒時間出去。
“這麼艱苦呐?哎喲,我還以為你們出差是住招待所吃食堂呢。”難得女婿回來一趟,包淑英就在家裡跟他們一道吃飯,她跟著陳六福去過一次隔壁市出差,人家就是住的高級招待所,還天天要麼跟那邊負責接待的人下館子,要麼她倆單獨出去吃食堂,老兩口就當旅遊了。
宋致遠點點頭,不知道該跟嶽母說啥,他的所有語言能力好像隻對妻子和女鵝有用,跟其他人他並沒有交流的**。
幸好,包淑英也不在意,轉而說起陳家那邊的事:“然然你見過你陳叔的兒子吧?”
安然點點頭。
“他昨兒過來我們這邊,說讓我問問你,你哪天有空,咱們一起去他們家吃頓飯。”
安然一愣,她跟陳叔的兒子也就他們結婚前見過一麵,一點印象也沒了,唯一還記得的就是好像個子不高,比陳叔還矮幾公分,那次見麵也沒說上幾句話,主要是他忙著跟陳叔商量啥,她當時不想摻和,就提前走了。
見閨女疑惑,包淑英忙問:“你陳叔讓我問問你,你前不久是不是去過他們單位?就小陳的單位,醬油廠。”
說醬油廠,安然就明白了,是去過。
估計就是因為去過,還讓小陳看見了,搞不好還從哪兒聽說了工會有經費的事,想來找點關係。因為上次見麵的時候,聽說她隻是在二分廠當一個小小的乾事,他可是沒拿正眼瞧她的,後來吃飯的時候陳叔無意間提起宋致遠在二分廠當副廠長,他的態度立馬就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又是要給她敬酒,又是叫“妹妹”的,熱情得不得了。
這種人,安然上輩子見多了,也不以為然,反正該怎麼就怎麼,沒跟他熱情,也沒給他難看。畢竟,母親是要跟陳叔結婚,但並不是嫁進他陳家,給他們當牛做馬的使喚。
“哎呀,我最近很忙,媽你轉告他,彆,你也彆直接跟他說,就告訴陳叔,說我最近不得閒。”陳叔對自家兒子還是很了解的,一定會幫她解決。
吃過飯,宋致遠一刻也不多等的就跑進衛生間,趕緊給自己從上到下狠狠地洗了一次澡,其實他剛到家就洗了,可沙子就像是無孔不入似的,才一會會兒,這身上頭發裡感覺又有沙子隨著汗液分泌出來了。這兩個月在沙漠裡他是真給憋壞了。
小貓蛋今天對爸爸的興趣比對媽媽大,就站在衛生間外,靠在牆上,“爸爸你洗澡澡了嗎?”
“嗯。”
“那我咋沒聽見水聲呢,你是乾洗嗎爸爸?”
宋致遠:洗澡有乾洗的嗎?
“我哥哥就喜歡乾洗,他說,說……”說什麼她沒想起來,但她想起另一個事,捏著鼻子說:“哥哥放屁超臭,拉臭臭也超臭。”有一次她急著噓噓,哥哥剛拉完就跑進去,可把她臭壞了。
這就是告狀的意思了,可宋致遠沒聽出來啊,“大便本來就臭。”
“不,我媽媽的就不臭。”
宋致遠滿頭黑線:“???”這是個什麼鬼畜話題,難道要討論全家誰的大便最臭嗎?
不過,他想起來這次急忙回來的原因,忙問:“你怎麼跟你媽吵架了?”他隻敢問閨女,可不敢問小炮仗妻子。
“沒吵架鴨,小野超乖噠!”
“那上次房平西怎麼說你還委屈哭了,是不是媽媽說你了?”他單純隻是好奇,沒有任何興師問罪的意思,以他的家庭地位,還真不敢。
“方平洗是誰呀?”小貓蛋想了想,“哦,是那個叔叔啊,我沒有,沒跟媽媽吵架,隻是……”
她小心的回頭觀察,發現媽媽還在廚房洗碗,這才小聲說:“媽媽不愛我了,一米米點也不愛了……不過,她現在又愛我安文野啦。”
宋致遠是搞不懂孩子的心思,這才幾天,一下說不愛了哭得死去活來,一下又說愛了,最愛了,什麼的……老天,他哪裡搞得懂喲。
不過,他最近也有跟閨女同樣的委屈,隻見他在浴室裡歎口氣,關了噴頭,“她也不愛我。”
小貓蛋是誰呀?那就是個雙麵間諜,永遠無條件隻忠誠於媽媽的雙麵間諜,聽見這話也不跟他聊天了,立馬噠噠噠跑廚房去,抱著媽媽腿就告起狀來:“媽媽媽媽,我爸爸說,說你不愛他喲。”
快誇誇我吧,我就不一樣,我永遠隻愛你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