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恒跪在竹林苑的大門前,扯著嗓子鬼哭狼嚎起來。
“亦覺,都、都是我鐘恒的錯,我該死,我來向你認罪了……”
孟亦覺頓時被震得耳膜生疼。他瞅著鐘恒哭天搶地、眼淚狂噴的模樣,滑稽得著實可笑。
但一想到這貨這麼驚天動地地哭下去可能會脫水昏在自己門前,到時候又平添麻煩,孟亦覺趕緊擺擺手,對鐘恒說:“好了好了我都聽到了,你回去吧。”
鐘恒抹了把眼淚,啞著嗓子道:“亦覺,我知道你討厭我,不想見我……可是對不起,亦覺,我不想你恨我……”
他抱著使勁孟亦覺的小腿哭個不停,把他的褲腿都哭濕了。
孟亦覺輕輕搖頭,“我不恨你。”
他根本就不在意了,哪裡談得上恨不恨的。邊敷衍說著,他邊把自己的腿抽出來,順帶將鐘恒往外挪了挪,想要關上竹門。
可惜鐘恒似乎領略錯了他的意思。一聽孟亦覺說不恨自己了,他頓時眼睛一亮,“真的?”
孟亦覺還未開口,就見這頹廢的男人宛如被原地煥發了生機,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死死扒住門,一時間激動得語無倫次:“你不恨我了,謝謝你亦覺,謝謝你不恨我!我鐘恒是個糊塗蛋,對你做儘了混蛋事,你就算不原諒我也是對的……”
鐘恒又是哭又是笑,胡亂抹了把臉上的涕淚,帶著熱切的期待一臉虔誠地仰望著孟亦覺。
“亦覺,你真好,永遠那麼善良、那麼溫柔,可惜以前的我真是瞎了狗眼,去信那個殺千刀的安錦華的話!”
說著,鐘恒又控製不住罵起了安錦華,那叫一個滔滔不絕口若懸河,直從安本人開始不間斷往上直罵到祖宗十八代。
孟亦覺眼看這樣下去沒完沒了,不得不抬起手,準備打斷他長篇大論的演講。
鐘恒罵夠了,回過神來,急急說道:“……總言之,亦覺,安錦華不算個人,但他有一點說得對。我確實是沒責任沒擔當的混蛋男人,因為我的愚蠢,讓你受了這麼多委屈……你,你……”
鐘恒湊近前去,瞪眼猛看孟亦覺,頓時淚水又嘩嘩流:“亦覺,你模樣兒清瘦了不少,唉……這些年來,你一定過得很不好……”
他心疼地把手伸向孟亦覺的臉蛋,“就連臉色也變得這樣蒼白……”
“我好得很!”孟亦覺煩躁地拍開他的手,盯著自己從臉頰上蹭下的白色粉末,“什麼臉色蒼白,我隻不過是在灶屋裡沾到了白麵粉,你腦子是不是哭壞了?”
鐘恒卻沉浸在自己構想的悲情世界中,自顧自地繼續說著,“亦覺,我聽信奸人謠言,害得你受了這麼多苦,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但今天請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補償你好嗎?”
他眼巴巴看向孟亦覺,試探著:“那個,我、我們,還有沒有可能,回到從前……”
“你、你說什麼?!”孟亦覺驀然瞪大了眼睛。
鐘恒急迫了語氣,“我是說,你,你能不能……跟我……”
“不行!”孟亦覺一口拒絕。
他見鐘恒還要開口解釋,乾脆狠下心把話敞開了說,給對方明明白白地講清楚:
“行了鐘恒,打住吧。我說過不會恨你,往後也會像對待紫峰山的其他人那樣正常對你,但不會跟你有任何多餘的交流。”
在鐘恒心碎又絕望的眼神中,孟亦覺淡漠下達了判決。
“你的激情演講也請到此為止吧。你不必再來找我了,我們早就結束了,以後也再沒有可能了。識相的話你就自己離開,彆來打擾我竹林苑的清靜了。”
“哎哎,彆,彆走啊!”鐘恒慌裡慌張地就要往院子裡撲,想要抱住他。
孟亦覺麵無表情,當著鐘恒的麵用力關上了門。
“不啊啊啊——亦覺,亦覺我求求你了,哇啊啊——”
結界鎖上的那一刻,鐘恒的哀號聲戛然而止,被層層術法隔擋在了外麵。
孟亦覺轉過身來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這才感覺耳目清明了不少。
他拍拍巴掌,對著旁邊的泠淵露出輕鬆神情,“完事啦,咱們回去吧。”
在孟亦覺出門交涉的時候,水泠淵像守護神一般定定立在他身後,向鐘恒射出冷若寒冰的目光。
倘若那目光能夠化作實物,鐘恒怕是已經萬箭穿心。
直到眼見師尊把鐘恒堅決地拒之門外,泠淵才從外麵那人身上收回冷冰冰的眼神。再轉向師尊的時候,眼裡溫柔似水。
“師尊,魚湯應該煮好了。”
“嗯。”孟亦覺微微一笑。
他知曉在自己和鐘恒說話的時候,自家團子一直神經緊繃著,處於高度戒備的狀態。
幸好崽子沒向他探聽他和鐘恒的“過往”。過往屬於原身,而他本人和鐘恒的交集約等於零,也從不把鐘恒當成是自己的“前任”。解釋起來怪麻煩的。
瞥見灶屋裡冒出大團白色的蒸汽,孟亦覺哎呀一聲,趕緊小跑回去。
水泠淵緩步跟在後麵。待師尊一溜煙進了屋,他忽而站住腳步,回頭冷冷看向竹林苑門口的方向。
他指骨緊緊攥著,麵色微微發白。
雖然沒在師尊麵前有任何表示,此時的水泠淵卻深深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莫明滋味。
他知道,跪在外麵哭號的那個男人給師尊帶來過無儘傷痛,不論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而師尊也不會再和他有任何超乎尋常的來往。
在師尊的世界,那男人早已出局,不足為懼。
然而,雖是這麼說服自己,少年到底忍不住感到氣悶。
對於那個人,他厭惡、憎恨、不甘,甚至還有一點點妒忌,種種情緒在心底彙集成詭異的酸澀感,侵蝕著他的內臟。
師尊的過去他未曾參與,他也從不置一詞。
但一想到師尊曾差點和外麵那個人渣結成道侶,水泠淵就止不住地心神震蕩,氣血一陣陣沸騰翻湧。
水泠淵越想便心裡越酸,像喝了幾大缸子醋,酸得他眼睛發紅、胃裡翻騰,連牙底都要酸掉了。
心緒的起伏很快牽動全身經絡靈脈,少年的身體自動作出了反應。強勢的魔氣自他的靈池向外驟然炸裂,瞬間波及整個竹林苑。
“轟隆”一聲,地麵被散出的靈氣衝得劇烈抖動,直把院子牆角的幾棵梨樹都震得嘩嘩搖曳。
屋裡很快傳來孟亦覺的聲音:“怎麼回事?泠淵,你在院子裡嗎?”
水泠淵愣怔地看著周圍一地的狼藉。半晌,聽到師尊從灶屋裡急匆匆跑出來的腳步聲,他才堪堪回神,茫然看著出現在他麵前的孟亦覺。
孟亦覺問他發生了什麼,但水泠淵並沒聽進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落在眼前師尊輕輕張開的唇上。
師尊說話的時候,紅潤的口唇像花瓣那樣開合,吐出清脆的字眼。水泠淵全神貫注地盯著,一邊嗯嗯哦哦,心不在焉地應答著對方的問話。
“傻崽子,在想什麼呢?”
孟亦覺察覺了他的異樣,伸手敲了下他的腦殼,接著便注意到對方目光落定的位置。
心生困惑,他抬起手往嘴唇上輕輕抹了一下,又眨巴眼打量自己的指尖,“什麼也沒有啊?”
孟亦覺的無心之舉看在水泠淵眼裡,就宛如向平靜無波的水潭裡投下的一顆石子,霎時間激起驚濤駭浪。
少年一瞬間喉嚨發緊。師尊纖長雪白的手指輕輕抹過朱紅的唇邊,烏溜溜的眼眸清澈地望向他,秀眉輕輕一挑,單純地露出不解之意。
這不經意做出的舉動,在他看來卻那麼可愛,忍不住想要……再靠近一點……
感覺到那抹幽幽接近的氣息,孟亦覺抬眼,正看到一雙水色的眸子近在咫尺,眼神猶如深不見底的漩渦。
他嚇了一跳,趕緊把崽子推開,“怎麼啦,你肚子餓了,要吃師尊?”
孟亦覺本來隨口開句玩笑,沒想到話一出口,事情好像變得更糟了——少年水色的眼眸直勾勾盯著他,喉頭還動了一動,做出吞咽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