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朗聽得雲裡霧裡,眨巴眨巴眼:“師尊,這玉生煙來頭這麼神秘?難道是新加入的修士?”
“不好說。”白霄真人喝了一大口茶,“不過依我看,此人的身份並不隻這麼簡單。迷蹤門不是什麼名門大派,但這個玉生煙道行極深,功力可能在月清尊之上,你師尊對他非常警惕。”
“師伯,您可知這迷蹤門的人所在何處?”
白霄真人道:“混編小隊幾個門派的人,包括迷蹤、千機,好像都住在後山半山腰的紅房子客苑裡,不出意外,玉生煙應該也在那兒。”
泠淵道:“謝謝師伯。”他不多叨擾,起身告辭。
白霄沒想到他這麼果斷就要離開,忙站起來:“哎,泠淵,你莫不是要去找這個玉生煙?”
泠淵腳步一頓,轉過來,沒說話,也沒開口否認。
白霄真人憂心忡忡:“泠淵,你可要三思。我雖不知這玉生煙究竟是何來頭,但聽你師尊說,這人可能就是製出了水毒的人,對你十有八.九沒安好心。你聽師伯一句勸,可千萬不要貿然前去找他呀!”
泠淵淡淡笑了笑,“謝謝師伯關心。”
*
水泠淵出了院子,徑直往白霄真人所說的後山客苑走去。
後山偏僻,人跡罕至。他快步爬上半山腰,很快便看到遠處層層疊疊的密林中透出的一抹朦朧的暗紅色。
那便是師伯所說的紅房子客苑了吧。
離得近了,山裡的霧氣越來越重,幾乎阻礙了他的絕大部分視線。
感官被剝奪,泠淵不得不換上了慣用的水汽感知的方式。但令他吃驚的是,空中的水霧似乎不是普通的水汽,霧中魔氣蔓延四散。
在這樣的環境下,他自己的水汽幾乎完全失靈,沒有辦法進行任何感知。
察覺到這一點,水泠淵心下一沉。
這並非普通的山霧,而是有人用含有魔氣的水汽刻意製造的屏障。縱觀四界,能夠做到這一點的,除了水魔,還能有誰?
他咬緊牙關,額前青筋突突跳動起來。
師尊所說的“他”,或許,真的就是那個人……
泠淵提高戒備,往前快步行走。來到紅房子下麵時,他一眼望見門邊上蹲了個黑影,那人穿著黑乎乎的鬥篷,兜帽戴得嚴嚴實實,正是毒煙師。
見水泠淵走近,毒煙師緩慢抬起頭來,麵上波瀾不驚,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出現。
泠淵也不多繞彎子,直截了當地問:“他在哪裡?”
毒煙師微微一偏頭,“隨我來。”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客苑。
剛一踏入,泠淵立刻感覺到氣氛的異樣。
這庭院裡靜得出奇,一點點人的說笑聲都沒有,就連一絲蟲鳴鳥叫也聽不見,似乎完全沒有活人氣兒。可按理說混編小隊好幾個門派的人都住在這裡,不至於一點動靜都沒有。人都到哪裡去了呢?
毒煙師帶著他走到客苑深處,一指中間的大屋子,“在這裡。你去吧。”
泠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毒煙師撇開目光,低著頭離開了。
少年注視著他的背影消失,方緩步走到房門口,雙手十指指尖抵上厚重的木門,向裡推開。
隨著“吱呀——”一聲沉重的聲響,木門遲鈍地開啟。
水泠淵望見重重的煙霧中,有一高大人影背對著他站立。
那人慢慢地轉過身來,脫下兜帽,露出下方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與之對視的那一瞬,水泠淵呼吸一滯。
他從未見過眼前的這張麵孔,但身體卻本能地感知到一絲親近。
這份感應並非出自情感,而來源於冥冥之中的血脈相連。
“你……”
男人氣定神閒地打量著著少年。過了好一會兒,他輕笑一聲,緩緩開口:“我兒,這麼多年不回家,玩得開心嗎?”
水泠淵霎時間繃緊了身軀,雙手緊握成拳,眼瞳劇烈震動。
“是你……!”
“不錯,是我。”
男人平淡說著,銳利的目光猶如兩把利劍,直插.進他的心口。
“怎麼,見了父親,很意外?”
水泠淵咬緊了牙,低低地:“你……真的是你,你還活著……”
水魔全族早在數年前就被殺戮殆儘,除了自己和姐姐之外,無一幸免。餘下唯一下落不明的,就隻有這位常年遊蕩在外、甚少回到族中的,他的魔尊父親!
儘管早有心理準備,但當水泠淵親自確定之後,他仍是定定地怔住,心裡五味雜陳。
麵對這位幾乎素未謀麵的父親,少年顫抖著張了張唇,嘴邊有千言萬語,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不知該說些什麼,也不知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
“父親”,這樣一個承載著親情與血緣牽連的名詞,於水泠淵而言,卻隻是沒有溫度的字眼。
他的這位魔尊父親很早就離開了水魔族,自那之後便杳無音訊。直至水魔滅族那夜,他都沒有出現過。
在十五年的生命中,這位血緣父親從未給他任何關愛,唯一留下的,隻有幼時孤寂夜晚裡的無儘眼淚,和全族無辜被滅的苦難……
少年臉上陰晴變幻的神色,儘入魔尊眼底。
男人嗤笑了聲,“看來,對於父親的歸來,你的確毫不歡迎。”
泠淵瞪著魔尊,目眥欲裂。他感到喉嚨沙啞而乾澀:“你為何回來,為何是現在……要回來?”
對於父親的歸來,他何嘗未有迫切地期盼過。
水泠淵出生不到一個月,父親便離開了水魔族,從此一去不回;母親也不知所蹤。
幼崽團子成了無人照料的孤兒,每天僅靠著向族人們乞討來的一點點食物勉強填飽肚子。他白日裡和族中其它的小團子一起玩耍,而夜晚來臨時,其它的團子都各回各家,他又變成了孤零零的一個,蠕動著爬回陰冷的小窩。
那個時候,團子每晚都仰躺在雜草鋪成的簡陋小窩裡,呆呆望著夜空裡的星星,許願自己的父親會在明日太陽升起的時候回家來,像其他精心照料孩子的父親一樣,溫柔地照顧他,嗬護他,陪著他在寒冷的夜晚入眠。
然而,一次又一次,從日出盼到日落,父親也沒有回來。
稍長大一些了,團子逐漸懂事,不再日夜哭著思念父親。儘管有時候他也會想著,那個在外漂泊不知所蹤的父親,究竟去了哪裡,又過得好不好。
後來,他聽說父親組建了一股勢力,在魔域掀起腥風血雨。這也讓魔域各族對水魔的積怨日益增加。局勢日益緊張,族人們開始恐懼,直到最後,這些恐懼都成了真。
水魔滅族的那個夜晚,水泠淵於極度的無助和絕望中,又一次想起了父親。但是父親,依舊沒有回來。
回想起過往種種,少年垂下眼眸,心裡陣陣抽疼。
你為何要回來,為何是現在。
在我苦苦盼著你回家的那些孤冷夜晚,在我們全族最需要你的時刻,你為什麼不回來……
“為何現在回來……”
魔尊重複著少年的問話,輕描淡寫地回答他:“因為到了應該回來的時候。”
水泠淵一瞬間攥緊了拳頭。
“應該回來的時候”?可笑,他明明就連滅族那晚也沒有回來。
“我們滅族那晚,你沒有出現。”泠淵咬著牙,“你現在回來,難道是有著比那時候更重要的理由?”
聽聞“滅族”二字,魔尊臉上沒有分毫波動。他淡淡道:“此次回來,是本座一早便計劃好的。”
泠淵冷笑一聲。
果然,在這個“父親”的眼中,從來就沒有什麼親人、同胞可言。他的歸來,依然是為了達成他自己的目的,他的計劃裡,也從來不會有任何關於同族的考量!
“本座此次回歸,正是為了你而來的。”魔尊無視少年眼中的憤怒,在他麵前輕輕地踱步,“聽聞你這些年一直呆在人界仙門,本座還特意喬裝改扮潛入延雲宗,就是為了來看看你。哦,對了……”
魔尊漫不經心地轉動著手指上墨綠色的玉石扳指,“本座在湖心亭有幸見過了你的師尊,邀他酌茶共飲。你的師尊,孟亦覺……”
乍然聽到對方口裡吐出那個名字,少年胸中怒意不斷升騰,魔氣甚至控製不住地開始外泄。
而魔尊仿佛對這一切無知無覺。他回味地舔了舔嘴角:“你師尊,他長得真美啊……又那麼疼愛你,雖然看上去一副溫柔病弱的樣子,可一聽說我要帶你走,他那副表情,嘖嘖,就像生氣的小貓一樣,眼睛都氣得紅了,可愛得很。”
在泠淵越來越暗的眼神中,魔尊淡然續道:“聯考初試那天,本座曾通過灰煙之口暗示過你,希望你過來找本座。然而,距離初試結束已有兩日,其間灰煙一直等著把你引見給我,你卻遲遲沒有出現。本座念子心切,迫不得已,隻好先去找了你的師尊……”
他輕笑一聲,“看來本座這步棋走對了。本座中午剛剛見過你師尊,你下午就心急火燎地趕過來見我……他向你哭訴過了吧?你來得這麼急,有沒有好好地安慰他?”
“你有事衝我來。”少年的指骨攥得咯咯直響,脖頸上的魔紋已隱隱滲出,快要到爆發的邊緣,“離、他、遠、點!”
“你這麼緊張做什麼,本座可還什麼也沒做。”魔尊緩慢地轉動著眼珠,“隻不過本座看出來了,你師尊可是很舍不得你。他還說了,如果讓你親自選擇,你也絕不會離開他,跟我走。是真的麼?”
“我不會離開宗門,不會跟你走,對你在魔域做的事情也一概不感興趣。”泠淵語氣冷冽,“魔尊,無論你是以什麼目的回來找我,我不會順從你。你聽清楚了麼?”
魔尊嗤笑,“你這麼依戀他,甚至連家也不願意回,情願呆在一個平庸的仙門,陪著他。”
“你們還真是師徒同心。”魔尊踱步慢慢地靠近,走到離少年很近的位置,站住,蛇一般冰冷的目光在咫尺之距上下刺探,“我兒,你被他迷得不輕啊。”
水泠淵靜默不語,兩人間的氛圍降至冰點。
“他長得確實很美,是人界的頂級,”魔尊的目光驟然變得曖昧,“不過現在看來,說不定手段也很勾人……”
泠淵握緊拳頭,感到自己血脈賁張,全身的氣血都在瘋狂上湧,“你……什麼意思?”
“算了吧,還裝什麼。”魔尊低笑一聲,“你們睡過了吧?看看你這副冥頑不靈、神魂顛倒的樣子,本座真好奇,他的滋味究竟如何,讓你這般欲罷不能?”
他直直盯著少年暗沉的雙眼,“泠淵,平庸的仙門不但限製了你的成長,還困住了你的眼界。本座承認,孟亦覺確實是四界難找的美人兒,但本座手下多的是生得好看、技巧又不錯的俊男美女,雖然沒幾個比得上你師尊,但本座允諾,隻要你隨本座回魔域,為本座征戰,到時各種美人任你挑選,你要什麼樣的就有什麼樣的,你不必固執地守著這一個……”
一席話聽在泠淵耳中,猶如在火.藥堆裡投下連串的火石,霎時間炸開驚天霹靂。少年失去了控製。
那個被他放在心尖上小心翼翼疼愛的人,那份讓他視若珍寶不願輕易觸碰的感情,在他父親的口中被隨意編排、汙蔑,用言辭輕佻地侮辱、褻.瀆。
崩潰的洪流衝垮了理智的堤壩。那一瞬,水泠淵的魔氣升騰至爆發的頂峰,深黑的魔紋滲透肌膚、遍布了全身,他暴起衝向魔尊:“你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