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亦覺的臉頰和衣襟前瞬間濺上冰涼的血液。他推開血魔,迅速後撤了幾步。
血魔捂著自己被鐵筷釘入的右臂,疼得嘶聲慘叫不止。
旁邊離得近的幾個魔將素來與這血魔交好。此時一見他受傷,他們立刻紛紛紅了眼睛站起身,又驚又怒地瞪向鐵筷飛來的方向。
水泠淵一個瞬步踏至孟亦覺身畔,攬住了他的肩膀:“師尊,沒事吧?”
孟亦覺心有餘悸地搖了搖頭,眼睛下意識看向那血魔。
隻見這魔將跌坐在地上,咬著牙,硬生生將鐵筷從右臂中拔出,然後伸指往傷口附近的經絡穴位上點了幾下,給自己暫時止了血。他仰起頭,一雙猩紅的眼睛憤恨地盯著水泠淵,嘶啞地低吼:“你……你竟然!”
血魔的指尖彈出了鋒利的尖爪,就要動起手來!
須臾間,其他魔將也都離了座,從四麵朝著泠淵和孟亦覺二人圍攏過來,露出陰狠的目光。
感受到周圍逼近而來的巨大壓迫感,泠淵摟緊了懷裡的師尊,目光森冷地回視著對方。他身上的魔氣不斷翻湧溢出,在空氣裡一圈一圈地震蕩。
雙方冷峻對峙,矛盾一觸即發。暗中較勁的魔氣劇烈對衝,將旁邊的桌案碗盤都震得翻倒打轉。
一隻牛頭妖走上前,扶起地上的血魔。
他眼神陰狠地瞪向泠淵,低沉地道:“少主,你為了一個低等的人族就與這裡的弟兄們動起手,還見了血,實在是做得太過。”雖然口中稱呼泠淵為“少主”,但這個牛頭妖和其他所有魔物一樣,臉上看不出半分恭敬之色。
“是呀少主,您先消消氣兒。”一旁有隻瘦高的樹妖接話道,“平常弟兄幾個有了好東西,都會互相分享,這沒什麼大不了的。血七一時衝動,沒經您同意就碰了您的美人兒,是他的錯,但少主也彆為了區區玩物就傷了大家的和氣,實在是不值當呀……”
樹妖表麵上是來勸架,話語裡卻陰陽怪氣,暗含嘲諷。一雙褐色的眼睛鬼鬼祟祟地瞟向孟亦覺,帶著輕佻的鄙夷。
泠淵上前一步,擋在孟亦覺的身前,阻隔了所有不懷好意的視線。
“他不是玩物,是我的底線。”少年冷冽說道,“誰要越過那條線,就是自尋死路。”
“底線?”血七嗤笑一聲,“嗬嗬,沒見過世麵的毛頭小子,竟然拿一個人族的爛貨當寶貝,還口口聲聲說碰不得,真是幼稚得可笑!”
聞言,泠淵的眸子徹底冷了下來,透出嗜血時的殺意,額前魔紋浮動。
察覺到少年身上的殺氣,血七也被點燃了戰意:“你以為你是尊主的血脈,就可以在我麵前耀武揚威?老子陪尊主征戰天下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我告訴你,魔域可不是你們的垃圾人界,這裡不論血統出身,隻論實力修為,老子今天就要治治你這不長眼的臭小子,再玩死那個爛貨!”
說著,血魔便凶猛地撲了過來,手上的尖爪直逼泠淵的咽喉!
泠淵瞬間將身後師尊輕輕推出幾丈遠,接著反手一掌擋住了血魔的拳頭,將他擊退數步。
兩人強悍地對攻,須臾間便過了數十招,魔氣在大殿裡激烈地對撞。一旁圍觀的魔將們交換了一個微妙的眼神。
正如血七所言,魔域不講究出身輩分,一切按實力說話。
儘管泠淵是魔尊之子,但一來魔尊有過不少子嗣,泠淵算不得其中多麼獨特的一個,且父子二人是肉眼可見的不和;二來,殿裡諸魔大多陪魔尊走南闖北了數十甚至上百年,個個強悍狂傲,因而對於這個剛剛從人界歸來的年輕少主,心裡自是十分不屑。
血七先前對孟亦覺動手動腳,一方麵是垂涎於眼前美色,另一方麵也是想故意找了個由頭,要試試泠淵的真本事。他在魔域久經戰事,出手自是十分毒辣,招式詭譎無常。
這場對決與泠淵經曆過的仙門中人的切磋完全不同,是實打實的惡戰。在血七迅猛的連攻之下,泠淵步步後退,快要被逼至牆角處。
見他已無路可退,血七得意笑道:“小子,知曉到厲害了吧?跟老子比,你還差得遠!你先前傷了我的一隻手,就把你的美人兒交給我,讓他好好替你賠罪吧!”
說著,他握起爪子,掏向泠淵的心口!
就在此時,少年忽然眼神一凜,硬生生地接下了他這一招。利爪頓時刺破了他的心口,但下一刻,血七忽然大驚失色:他擊中的,居然隻是殘影!
一時大意,錯失良機。
泠淵反手扣住血七的手腕。血七痛呼一聲,立時感到體內魔氣正在被大量吸收,源源不斷地吞噬!
“不!鬆、鬆手啊……放開我!”
感受到與魔尊如出一轍的吞噬之力,血七頓時心慌,狂亂地掙紮起來。
旁邊牛頭妖見勢不妙,趁著泠淵與血七僵持難動之際,趕緊掄起掛在腰間的錘子,衝著泠淵當頭就是一錘。
眼看著鐵錘即將砸下,卻在半空停住不動了!
牛頭妖大吃一驚,看向悠悠落在自己手臂上的符咒。
“定、定身符?”
牛頭妖不可思議地望向前方。
隻見那被他們一眾魔將瞧不起的人族美人,居然手持符咒,隔空催動了定身符術,將他拿著鐵錘的那隻手臂定得動彈不得!
牛頭妖愣怔間,少年一閃而過,反繞至他的身後,一腳將他踹得飛出老遠。牛妖摔了個嘴啃泥,脊骨當即響亮地哢嚓一聲,竟是在重擊之下碎裂了!
“嗷啊——!”牛頭妖痛叫起來。
在泠淵對付牛頭妖的工夫,血七氣喘籲籲地往前爬了幾步。然而少年很快轉過身,幾步踏上他的背,揮拳對著他就是一頓暴揍。
“哇啊啊啊……”
大殿上響起接連不斷的慘叫。少年一輪重拳揍下,眼底的狠戾就連見慣了戰場的魔將們都有些震撼。血七被打得口吐鮮血直至完全癱倒,場麵淒慘無比。
他們趕忙望向座上的魔尊。然而,在血魔與泠淵相鬥期間,魔尊至始至終一直都淡然地坐在座上吃喝,並沒有前來勸阻的意思。
眼看著那血魔奄奄一息,泠淵才鬆了手,漠然扔下他,走向孟亦覺。
眾魔直愣愣注視著少年的動作,大氣也不敢出。
整個大殿裡靜得出奇。
孟亦覺望著泠淵走到自己身邊,低頭瞧見他雙拳骨節上的血漬,從兜裡拿出帕巾,給他細細地擦拭。
泠淵柔聲道:“師尊,你方才的定身符,使得恰是時候。”
孟亦覺抿了抿唇。餘光裡瞥見魔將們陰森地注視著這邊,他心中升起不安。
泠淵卻輕柔地握住他的手。“師尊,你先前告訴過我,‘人在屋簷下,哪有不低頭’。但是現在,我們若是低了頭,就永遠會被欺負。”
孟亦覺喉頭動了動。
泠淵說得不錯。今天選擇隱忍,服了軟,那麼明天到來的,就將是更加肆無忌憚的欺辱。
這群妖魔,說是強者為尊,實則欺軟怕硬。他們沒有倫理道德,也不講尊卑友愛。
對付這群沒有情義秩序可言的生物,唯一能讓他們服氣的方式,就是用拳頭將他們徹底打服,讓他們再不敢生出冒犯之意!
孟亦覺輕聲道:“泠淵,你是對的。忍無可忍,無需再忍。從今以後,我們不忍了。”
泠淵勾了勾唇角。
就在此時,魔尊自座上站起身,慢慢朝著台階下走來。
魔將們紛紛退到一邊,為他讓出了一條道。
魔尊緩步走到牛頭妖的麵前。這牛妖剛才被泠淵一腳踹斷脊骨,此時僵硬地仆倒在地上,怎麼努力也疼得爬不起來。
見魔尊靠近,他轉過頭,縮了縮脖子,“尊主……”
魔尊好整以暇地俯視著他,“牛五,怎麼樣,服了嗎?還打嗎?”
牛頭妖睨了泠淵一眼,轉頭間背上又是一陣抽疼。他嘶地抽了口氣,搖搖腦袋,“不,不打了,我認輸了!”
魔尊點點頭,轉身走到倒地的血魔的身邊,又問了一遍:“血七,怎麼樣,服了嗎?還打嗎?”
血七臉朝下直挺挺趴在地上,已經昏了過去,自然說不出任何回答的話。
眾魔屏氣凝神。魔尊緩緩掃了他們一眼,最後走到泠淵的麵前,靜默地盯著他,口裡卻是在問身後的魔將們:“你們之中還有誰不服,想要打的,現在過來。”
眾魔彼此對望。沒有人應聲。
魔尊轉過身,挑起眉:“既然無人上前挑戰,本座權當你們默認了,水泠淵是你們的少主。”
片刻的沉默,樹妖率先屈膝跪下來,向水泠淵伏地行禮。
“少主,屬下愚鈍,先前多有得罪,望少主恕罪!往後還請少主多多擔待!”
在他的帶頭下,其他的妖魔也都紛紛跟隨,向泠淵下跪臣服。
“拜見少主!”
眾魔再抬起頭來的時候,看向泠淵的眼神已不再是揣測、不屑、輕蔑的,隻剩下單純的臣服。而對於泠淵身邊的孟亦覺,他們雖然心中的貪念尚未打消,但明麵上再不敢流露半點不敬與冒犯之色。
對此,泠淵神色漠然,不為所動,隻默默牽緊了師尊的手。
魔尊一抬手,殿外立刻走來一隊小妖,將重傷的血七和牛五抬了出去。
眾魔各自回到座位上。離他們不遠處的地方剛剛鮮血灑地,但他們似乎毫無忌憚,就這麼端起碗盤繼續吃起了早飯。
泠淵走到孟亦覺之前坐過的桌案旁邊坐下,拿了抹布將桌上和附近地麵的血跡擦拭乾淨,又招了招手,“師尊,來坐。”
孟亦覺看著那盤子裡被濺到的血跡,感覺一陣倒胃:“我……我不想吃了。”
泠淵也瞥見了那些東西,抬起袖子不著痕跡地遮了去,柔聲道:“師尊剛才沒吃幾口,餓著肚子可不行。我去讓他們換新的來。”
孟亦覺抿了抿唇,“好吧。”
之後,小妖們盛上來一批新的食物,孟亦覺這才吃進了一點,又用食盒給青陽裝了一些糕點食物。
早飯散場後,其它的妖魔都紛紛拜過魔尊離開,泠淵也帶著師尊準備離去,忽然聽到魔尊說道:“泠淵,等會兒你到本座的書房裡來。本座有話同你說。”
泠淵說了句知道了,便挽著師尊的手走了出去。
*
回到寢殿,孟亦覺聽到屏風那頭傳來的響動聲,猜到青陽已經醒來,便提了食盒前去。
“青陽,你醒了嗎?”
屏風那邊傳來略帶沙啞的聲音:“師尊,我起床了。”
孟亦覺這才繞過屏風。
“青陽……”
“師尊。”見他過來,青陽勉強笑了一下,“我今兒起晚了。”
他麵色憔悴地坐在榻邊,正緩慢地穿著衣物。孟亦覺將食盒放在旁邊的櫃子上,打開來:“青陽,我聽泠淵說你腦袋撞傷了,要不現在先彆下床了。我給你帶了些吃的,就在榻上吃吧。”
青陽悶悶地嗯了一聲,“謝謝師尊。”
孟亦覺將食盒裡的食物拿出來,擺在小櫃子上。
青陽機械地咀嚼著食物,眼神呆呆的。師徒倆一時相對無話。
過了會兒,青陽放下筷子,“我吃好了。”
孟亦覺一瞧,青陽吃得居然比自己還少,想來目前是真的完全沒有胃口。
他輕輕歎了口氣,勸道:“青陽,我知道你心裡難受。不過還是儘可能多吃些東西吧,吃飽了才有力氣。”
“師尊,我吃不下……”青陽木然望著窗外,“何況就算吃飽了,也什麼都做不了。我甚至連這間屋子都走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