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現在的魔帝,是否已經知曉自己的木魅身份?鬼手從自己的身上,是否還發現了更多秘密?
孟亦覺感到,自己的心臟越跳越快。他輕撫著手中的羽衣,看向赤沙龍:“泠淵讓你送來這件衣服的時候,具體是怎麼說的?”
赤沙龍回憶了一下,道:“他再三交待我,要把這衣服完好無損地交到你的手上,務必要你過新年的時候穿上。”
又頓了頓,小聲地:“其實他這次叫我來傳口信的時候,也反複叮囑過我,說‘今晚除夕夜,一定要師尊穿上流沙瑩羽衣,一定要提醒他。’不過我看你似乎很不喜歡這衣服,也就一直沒好意思多提這事兒……”
孟亦覺心中疑雲密布。
他知道,泠淵行事慣來謹慎,尤其在與師尊有關的事情上,更是謹小慎微,考慮周全。然而,正是泠淵送來的這件衣裳引起了魔帝的疑心,差點讓他暴露了身份。
孟亦覺不明白,泠淵為何一定要自己穿上它,而且再三強調,是在“除夕夜裡”?
泠淵特意讓赤沙龍送來的這件衣裳,真的僅僅隻是一件“新年禮物”麼?他知道這件衣服會對魔帝產生魅惑的效果嗎?如果知道,為何還要自己冒著身份被揭穿的風險穿上它?
孟亦覺隱約感覺到,這事沒那麼簡單。
他凝視著天邊如墨般翻卷的濃雲,不由得愈發緊張。
這不是他的錯覺。泠淵似乎有意在向他傳達些什麼。
*
就在此時,青陽回來了,端著空空的盤子,一副神情恍惚地模樣。
孟亦覺見狀,不禁訝然:“怎麼了?餃子呢,給盈盈了?”
青陽的麵色略有些沮喪:“師尊,我去了盈盈宮裡,沒想到她人根本不在。”他走到師尊麵前,忽然低聲開口:“師尊,我剛才出去一趟,總覺得這宮裡的氛圍怪怪的。”
孟亦覺一怔,“哪裡怪?”
青陽道:“東宮外麵的衛兵增多了,層層疊疊的,把整個東宮都圍了起來。東宮裡卻沒什麼人,盈盈的院子裡空蕩蕩的,一點兒人氣也沒有,隻留了個侍女在門口坐著。
我一過去,那侍女就像是知道我要來似的,從屋裡拿碗裝走了餃子,還衝我說了句‘顧大夫,今兒年三十,除夕夜,回屋路上仔細著些。’我轉身往回走的時候,她又在我背後喊了聲,‘大夫,今兒晚風涼,早點回屋裡歇息!’”
他迷惑地撓著下巴,“師尊,我怎麼老覺著,她是想對我說些什麼?”
孟亦覺聽罷,不自覺重複著喃喃道:“年三十,除夕夜……晚風……”
他驟然想起泠淵讓赤沙龍帶回的話,裡頭也提到了“除夕夜”三個字。
他猛地看向青陽,“今晚恐怕……有事要發生!”
青陽一驚,“有、有事情?”他下意識往庭院外望了一眼,孟亦覺立刻豎起食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讓他們都回了屋。
孟亦覺把房門關死鎖上,在屋子牆壁上貼上一圈符咒。
待一切完成後,青陽才急急地低聲道:“師尊,東宮被圍了,魔帝是不是準備要對我們下手了?他老早便看咱們不順眼,正好今晚師弟和盈盈他們都不在……”他拚命回憶著目睹聽聞的一切,腦子裡一片雜亂,“那個侍女叫我‘回屋’,還說了兩次,難道是說,等會兒夜裡外麵有大事……”
孟亦覺沒有多說,隻道:“青陽,赤沙龍,從現在起,我們誰也不要出這間屋子,趕快做好戰鬥準備。”
青陽張了張嘴,但沒有接著追問,和赤沙龍分頭前去收拾東西。
孟亦覺走到自己的臥房中,褪下衣袍,將流沙瑩羽衣快速地穿在身上。一邊穿衣,一邊努力整理著思緒,心跳得越來越快。
事到如今,他已經猜到,泠淵一定在醞釀著某個計劃。
泠淵沒有把具體的事宜告訴他,很有可能是因為他們被監視了——東宮就在魔帝眼皮子底下,內裡的布置也是魔帝親自授意完成,很容易對宮中的人做到全方位的監視。
赤沙龍在魔宮中看似來去自由,如今想來,就連它也早就被魔帝盯上了。在這種情況下,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泠淵選擇繼續使用赤沙龍來傳遞信息,明麵上保持常態,以打消魔帝的疑慮。
根據赤沙龍傳的口信以及盈盈侍女所說的話,他猜測泠淵會在今晚除夕夜裡做些什麼,而且很有可能盈盈也參與到這項計劃之中。
一瞬間,孟亦覺懷疑,泠淵他們是不是想趁著除夕夜對魔帝動手。但是現在,止戈符術還未有完全完成,貿然動手勝算並不穩。這樣太倉促了,孟亦覺心中雖是百思不得其解,而今也沒法向泠淵求證。
但在東宮遭到嚴密監視的情況下,知道秘密的人越多,也就越多了一份危險。
孟亦覺喉頭抽動了一下。
泠淵的計劃必有他的考量。而他能做到的,就是按照泠淵的想法呆在宮中,保護好自己。
無條件地信任對方,是他們之間長久以來的默契。
“呼——嗚呼——”
淒厲的北風呼嘯著穿過宮堂間的縫隙,風聲如泣如訴。
遠處的天邊隱隱傳來了雷聲,一陣接著一陣,像是隆隆的鼓點,預示著一場即將來襲的風暴。
*
亥時。
水魔帝國的各員大將、魔域各個部族的首領齊聚一堂,參加魔帝舉辦的年夜慶典。
整個大殿裡坐得滿滿當當,妖魔們依次上前向寶座上的魔帝恭敬地祝酒,慶賀過去一年取得的戰績,並展望帝國能迎來更加美好的未來。
在眾魔將敬酒的間隙,魔帝餘光裡瞥見暗魔匆匆過來,放下酒杯,朝他略微偏過頭。
暗魔附耳道:“陛下,都已經辦妥了。臣讓侍衛把東宮圍了個水泄不通,孟亦覺、顧青陽還有那個赤沙龍現在都正好端端地呆在屋裡。等到慶典一結束,外麵守候的侍衛會立刻衝進去將他們拿下,押送到魔宮的刑房。”
“很好。繼續盯著那邊,不要出一絲差錯。”魔帝點了點頭,“慶典上可有什麼狀況?”
“陛下,慶典進行得很順利,魔宮內外一切平和。”暗魔指了指外麵的夜空,“陛下,焰火大會馬上就要開始了,現在是否讓各個大將和族長都到殿外的廣場上去?”
魔帝嗯了聲。暗魔立刻對殿上的來賓們說道:“各位將軍、各位族長,今夜慶典的重頭戲就要來了——請諸位走到大殿外的廣場上,焰火大會即將開始!”
帝國的部將高官們聞言紛紛起立,說笑著往外麵的廣場上走。
待到殿裡的妖魔們走得差不多了,暗魔一轉眼,看到魔帝還坐在王座上若有所思,欠身喚道,“陛下,陛下?”
魔帝似是回過神來,提了個酒壇子,也往外麵走去。
在魔宮上方的夜空裡,一束又一束的亮光筆直升空,綻放出五顏六色的煙火。漆黑的夜幕霎時間被一朵朵的煙花照得透亮,明如白晝。
“嗖嗖——嘭!嘭!”
密集的炮仗衝天而起,發出巨大的爆裂聲,震得整個地麵都在搖晃。
不隻是一些魔將在原地摔了個踉蹌,就連魔帝的身軀也微微晃悠起來。
緊接著,地麵傳來接連不斷的震動。
魔帝忽而蹙了眉頭,轉向旁邊的暗魔:“暗無天,你過來!”
暗魔正仰頭著迷地看著天空,欣賞著自己一手籌辦的傑作,好一會兒才從轟隆巨響的炮仗聲中聽見魔帝在喚他,忙跑過來,“陛下有何吩咐?”
四麵八方傳來越來越響的爆炸聲,廣場的石磚地像是地震般上下顛簸抖動起來,甚至開始出現碎裂的紋路。
目睹這一切,魔帝越想越覺得有些不對,問暗魔:“這焰火的威力怎麼這樣大?”
暗魔一愣,左右看看,撓著腦袋:“呃……今兒除夕夜,年夜盛典嘛,臣想操辦得隆重些,特意命工房製作了兩百萬卷焰火,足足可以放半個時辰呢!”
魔帝站在廣場中間,駐足聆聽。
驀然,他神色一變,沉聲道:“不對!這不是焰火聲,這是……”
話音未落,遠方冉冉升起了四顆水藍色的光束,在空中激烈爆炸,綻放出無比耀眼的光芒。
廣場上一片驚呼,在同一時刻,這大殿前所有妖魔的視覺都被剝奪。
魔帝隻覺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視野裡再看不到任何清晰的輪廓。
緊接著,他聽到前方傳來一陣密集的“嗖——嗖——”聲,聲音極其尖利,像是有無數焰火同時升空。
然而,水魔特有的感知能力告訴他,那些從遠方發射而來的,不是焰火。
而是炮火。
在前一輪閃光.彈的效果消失的一刹那,魔帝猛然睜眼,正看到無數熊熊燃燒的炮火自遠方的夜空裡飛射過來,雨點般打向魔宮的正殿。
“不好!”
“轟隆隆……”
炮彈中有一部分被魔宮自身的防禦氣罩所擋下,更多的順利穿過了防禦層,接連不斷地轟在地上。
地麵瘋狂震動,飛沙走石。一時間,廣場上亂成一團,魔將們猝不及防,在墜落的炮火中紛紛慌亂地逃竄起來。
魔帝雙手合十,在掌間凝出巨大的水球,擋住了衝自己這邊而來的一波炮火。
環視著場地上的亂象,他低沉地喝道:“都冷靜,不準慌!前方敵襲,準備戰鬥!”
魔帝一發令,先前那些方寸大亂的兵將們這才回過神來,各自尋找掩體,躲避自天空飛下的炮火。
魔帝眼神一冷,此時他顧不得思慮那些炮火究竟出自何人之手,開始臨陣指揮:“廣場上的目標太過於集中,眾人迅速離開此地,散開至各處宮道之中!禦林軍,立刻集結!”
就在此時,他驀然感覺到,有一道極其危險的視線盯在了他的身上,瞄準了他的心口。
這感覺,像是……
魔帝驟然回過頭,正見一道犀利的光束裹挾著難以匹敵的肅殺之氣破空而來,瞬間射穿了他的左胸口。
訝異的表情,凝固在水無洺的臉上。
順著飛彈襲來的方向,他看到數裡開外的宮牆上,靜靜地半跪著一個高瘦的人影。
少年肩臂平舉架著一柄火銃,左膝屈起半跪在宮牆的磚瓦上,保持著狙射的姿勢。水色的眼眸透過火銃的瞄準口,與他冷冽地對視。
魔帝捂住左肩下血如泉湧的傷口,咬緊牙關,一字一頓說出那個令他無比憎惡的名字。
“水、泠、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