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出味兒來了，這位豹爺是在借著請他們吃飯的機會暗暗吐苦水，或者說是在向他們求援。
海妖族自己並不產出財寶，過去祭給海神的那些金子銀子大多都是從彆的部族搶掠而來的。但自從泠淵下令要求全魔域停止戰爭、專心生產，海妖族迫於壓力，也沒法再向之前那樣向尋金族發起戰爭，去搶奪它們的財寶。
從海妖族這麼多年來一直堅持著祭神的傳統來看，這個“海神”非常可怖，他們無法承擔惹怒海神的後果。眼見祭神的時日將近，手頭拿不到財寶，作為海妖族長的豹爺自然愁苦不已。
泠淵不語，默默地飲了一口椰汁。
禁止戰爭的命令是他親自下達的，他今兒對海妖族網開一麵，明日可能就會有其它部族以各種借口向彆族挑起戰爭，到時候魔域各處大亂，這禁令就成了一紙空文。
作為一域之主，泠淵注重公平，不可能為了海妖族的利益去損害尋金族的利益。但海妖族目前麵臨的這些問題，也是亟待解決的。
在過去，海神、海妖和尋金族之間保持著“尋金族被海妖搶劫、海妖向海神進貢、海神保佑海妖族不受侵擾”的循環，在這種微妙的平衡下，三方倒是磕磕絆絆地共存了千百年，兩個種族也都實現了延續。
眼下，泠淵的政策使得“尋金族被海妖搶劫”的這一環被強行終止，那麼勢必會影響下遊的兩個環節；循環失去平衡，將為海妖族帶來危機。
“我會解決好這一切的。”末了，泠淵鄭重說道，“豹爺，我向你以及海妖族承諾，我會儘魔主的責任，保護好整個海族。”
豹爺苦笑，“有勞了。”
*
晚上，泠淵帶著師尊去海邊散步。
魔域的夏日十分炎熱，但海邊的夜晚卻是格外清涼。
吹著徐徐的海風，聽著嘩啦嘩啦的海浪聲，人的心情變得很是愜意。
孟亦覺回想起先前海豹訴苦的情形，不禁感歎道：“泠淵，你當上了這魔域之主，就有很多很多的問題要考慮，確實太辛苦了。”
“是啊。”泠淵笑了笑，“魔域很大，甚至比人界的地盤還要大一點，內裡住著數不清的部族，也就有各種各樣的矛盾。雖說我推行種植和養殖的方法，竭力讓他們每個部族都吃飽肚子，但正如你看到的，雖然溫飽是最普遍的問題，但在魔域之中，也有很多矛盾是僅僅依靠種糧食而無法解決的。”
孟亦覺點了點頭。
隻通過擴大糧食生產，還遠遠不夠將魔域徹底改造。
魔域的一切都十分原始，沒有流通的貨幣，沒有成熟的經濟貿易，也沒有專門的教育場所。整個社會都處於剛剛萌芽的狀態，混亂而落後。
金銀珠寶這類在人界很值錢的東西，對於海妖族而言也分文不值——魔域裡沒有所謂的商業貿易，它們拿金子換不來食物，隻將之拿去獻給海神，以求得對方垂憐，讓自己在海邊安心生活。
“說起來，這海邊的美食確實不錯。”孟亦覺思忖道，“若是能將這些好吃的海鮮運往人界販賣，海妖族說不定可以趁此大賺一筆，也就不需要向尋金族搶金子了。”
“是個好思路。”泠淵點頭，又將目光轉向大海。
沿著海岸走了幾裡路，孟亦覺又看到了在岸邊的礁石間立著一尊石像，赫然也是海神。他回想起之前見到的石像，發現它們雖然都被稱作是“海神”，但在外形上有著很大不同。
或許雕刻這些石像的海妖也不曾見過這“海神”的全貌，隻憑著各自的見聞與想象完成了這些石雕。
孟亦覺端詳著那石頭，不禁好奇：“泠淵，你覺得這海裡真的有海神麼？”
“這邊應該是真的有一個自稱‘海神’的東西存在，至於它是否真是神明，那就不好說了。據豹爺說，海神每年都會來到淺水的岸邊，清點他們投下海裡的珍寶。若是數量夠了，它便拿上東西，心滿意足而去；若是嫌少，則會大發雷霆，掀起滔天巨浪，把整個鹹風鎮全部淹沒。”
泠淵淡淡道，“所以海妖們才在岸邊修築了石頭做的房子。這樣一來，一旦小鎮被毀，等湊足了珍寶交給海神後，海神怒火平息，帶著海水退潮，海妖們又會重新回來，把石屋清理一遍，重新住進去的。”
看來，那“海神”並非虛無的神明，而是確實存在的實物。孟亦覺心裡對海妖族的焦慮多了幾分理解。
海妖族和尋金族，本可以相安無事。但“海神”的存在，卻叫它們兩族不得安寧。
結合豹爺的描述，孟亦覺猜測，這“海神”可能是深海裡的某種巨型海怪，甚至還有著很高的智商。它憑借強大的力量向著岸邊生活的海妖族索要財寶，倘若不如它意，便要在海裡大肆搞破壞。
孟亦覺轉了轉眼珠，“泠淵，既如此，能否讓海妖們用尋金族需要的東西向它們交換一些財寶？以物易物，總比打仗強搶要好。”
“我也是這麼考慮的。”泠淵道，“不過我此前去過尋金族的駐地，發現它們就是以吃礦石表麵的粉末為生，對彆的東西也不怎麼感興趣。海妖族手裡恐怕沒有能交換到他們財寶的東西。”
海妖族的事情，確實是個難題。
“放心吧師尊，我可是水魔，水可是我的地盤。至始至終，我就沒有想過向‘海神’妥協。”見孟亦覺麵露擔憂，泠淵輕輕地撩了撩他的發絲兒，“你彆聽那海豹說得可怕，有我水魔在，什麼‘海神’也翻不了天！這家夥已經恃強淩弱了上千年，我不會坐視不管，放任它繼續壓榨海妖族。若是談判不成，我會親自下手解決它，將它永遠地驅逐出去。”
聞言，孟亦覺也笑了。
以泠淵的性格，必然不會屈從於一個邪惡怪物的威懾——他可是魔域之主，當今整個魔域裡實力最強大的魔物，還怕一個二流海怪興風作浪？
至於海妖族的生存發展之事，他們大可以從長計議，好好規劃。
“師尊，你難得出來玩一趟，我們先把這些煩惱的事情放在一邊，儘情地度假吧。”泠淵主動牽起他的手，“明天我們去海上捕魚釣蝦，很好玩的，我還等著喝師尊的海鮮湯呢。”
想到明天的旅程，孟亦覺的心裡也升起一絲期待。
今晚海豹的招待固然豐盛，但烹飪手法著實一般。若是捉到了好吃的海鮮，他定要大展身手，將它們做成色香味俱全的海鮮盛宴。
*
次日，孟亦覺吃過椰子做成的早餐糕點，便跟著泠淵往海邊去。
“對了泠淵，你的分裂體，現在在哪兒呢？我聽說他這次也會來海邊，但怎麼沒有見到他的影子？”
泠淵神秘地一笑，“師尊待會兒就見到了。”
然而，他們一直走到海岸沿邊，都沒有看到另一個泠淵的出現。
就在孟亦覺疑惑之際，前方較深的海域裡忽然衝天飄出了一串大泡泡，每個都有人那麼大。
他一瞬間以為自己晃了神，趕忙走近了定睛一看——隻見那海域裡浮起了一個晶瑩滾圓的巨型水團子，足有一個皮劃艇那麼大，正望天吹出一串泡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孟亦覺訝然，“那是分裂體化成的水團子？這、這也太大了吧？”
“水魔吸水，便可脹大很多倍。”泠淵笑道，“今天，就由它載著我們去衝浪捕魚。”
孟亦覺心中稱奇。他脫下鞋子、挽起褲腿，小心地淌過淺水區的沙灘，來到巨型水團子的麵前。
靠近時看得更清楚了，眼前的水團子呈十分飽滿的水滴狀，看上去圓潤晶亮，像是一隻水晶小島浮在水上。
孟亦覺伸指輕輕地戳了一下，團子軟綿綿地彈了一彈，身軀韌性十足。他小心地爬到水團子的背上，泠淵隨即也跳了上來。
水團子載著兩個人，仍是穩穩浮在水中。身子靈活地一縮一彈，旋即在水中飛快地遊動，直奔大海的深處而去。
孟亦覺就像是乘坐在一隻可愛的“果凍船”上，隨著浪花而起伏顛簸。帶著鹹味兒的海風拂麵而過，一些海豚也被吸引過來，在“果凍船”的周圍歡騰地跳躍。
泠淵脫去外衣，輕盈地躍入水中，在大海裡儘情暢泳。
對於水魔而言，在水裡遊動甚至比在地麵行走還要自如。少年一個猛子紮進深海裡，不久後便浮出了水麵，手心裡捧著一隻非常漂亮的的七彩海螺。
“師尊，你看，這個好不好看？”
少年寶石般的淡藍色眼眸亮晶晶地看向孟亦覺。他的黑發被海水沾得透濕，稍顯淩亂地搭在額前，晶瑩的水珠從中裡滴落，沿著他精壯修長的身軀緩緩滑動，整個人看上去健美英俊而富有力量。
或許，這樣意氣風發的少年，才配稱為“海神”吧……
望著他柔情似水的眼眸，孟亦覺心裡靜靜地想。
這一天，孟亦覺在泠淵的陪同下，玩得十分儘興。他學著釣上了大龍蝦、海蟹、各種海魚，甚至還有一隻魷魚；泠淵也從海底撈上了一些肥美的貝類。
他們在“果凍船”的上麵儘情地烹飪，黃金烤魚、脆皮蝦球、蒜蓉扇貝、蜜汁鮑魚、蟹黃豆腐、炸魷魚圈……各種鮮美菜式輪番端上，吃得肚皮飽飽。
夜幕降臨，愉快的一天暫時告一段落。承擔了一天出海任務的水團子此刻已進入了夢鄉，在大海的正中心，隨著波浪漂流。
泠淵和孟亦覺並排躺在軟綿綿的團子背上，望著天空中圓圓的明月。
放眼看去，四麵是一望無際的海麵，看不到一絲陸地。白天在天上飛舞的海鷗，此時也紛紛歸巢。
海天之間萬籟俱寂，隻聞得綿密不斷如細語般的海浪聲。
整個世上仿若隻剩下一雙人，一座孤島。
“師尊，這裡很安靜，就像是我們自己的世界一樣，沒有人會來打擾。”
聽到泠淵的低語，孟亦覺發自內心的讚同，“是呀，就好像是遠離了一切……”他輕輕攬住少年的肩膀，“泠淵，今天我真的很開心。”
泠淵一笑，按了按坐著的水團子船。
“師尊，你覺得這個床，怎麼樣？”
“船？你說的是這個變大了的團子？”
孟亦覺一時沒反應過來，隻聽泠淵又認真說了一遍，“這個，床，如何？很軟，很有彈性，而且怎麼滾也不會散架。”
孟亦覺驀然回過神，頓時大驚：“什麼，你要在這裡？”
這裡雖然沒有彆人，但到底是在野外，而且還是在海上啊！
他下意識要躲，但如今四麵皆是茫茫大海，根本哪裡都躲不掉！
望著少年臉上迷人的微笑，孟亦覺冷汗陣陣。
——現在，可真真是上了賊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