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和盈盈順利完婚之後,全師門上下在竹林苑團團圓圓地過了個好年。
次年開春,泠淵和孟亦覺在魔域辦了一場婚禮。各方來賀,甚是隆重。
此後,生活慢慢歸於平靜。
當年夏天,青夕不出意外通過了內門篩選考,又代表皓月宗參加了在滄陽舉辦的仙盟聯考。她憑借優秀的實力在競爭者中脫穎而出,成為仙盟新晉的成員。
泠淵在魔域精心建立的事業也逐漸有了起色,整個魔域逐漸由原始無序的狀態走向文明開化。他的經驗也被盈盈借鑒並應用到北荒獸族的治理之中。無論人界、魔域還是北荒,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竹林苑的孩子們各奔東西,開始了新的生活。
最終是孟亦覺被留下了。
他一年有六個月的時間呆在魔域,幫著泠淵處理一些建設生產或貿易往來方麵的事務。另有六個月會回到宗門,打理竹林苑的各種雜事,順帶履行作為主事的職責。偶爾出門打個怪做點任務,或者去月清尊門下聽幾場符道論壇,等等。
因此,他雖然很多時候是獨自一個,卻並不感到孤獨。
這年年底,竹林苑師門迎來了新一輩的成員。
青陽和盈盈的孩子出生了。
*
孟亦覺是在與青陽往來的書信中得知這個消息的。初次知曉的時候,盈盈已經有了六個月的身孕。他被突如其來的欣喜所淹沒,立刻提出要去北荒一趟,看看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但青陽隻是讓他安心呆在家中,“師尊,北荒恰逢多事之秋,內中情況複雜莫測,不便進入。盈盈目前有我和母親照看,一切穩定安康。您且安心留在竹林苑,等待這邊的好消息吧。”
考慮到種種現實,孟亦覺按捺下了心頭的激動,一心一意留守在竹林苑,期待孩子的出生。
在漫長等待的三個月裡,他忍不住找各種事情來做來填補內心的空虛與焦躁,譬如嘗試著做一些小孩可能喜歡吃的很軟的糕點,或者用裁縫鋪裡買來的毛線親手織成可愛的小衣服,甚至還從院子裡砍來竹木,一釘一錘製成兒童玩具。
他沉迷於做各種手工,很快,屋裡的各種玩意還有小衣服逐漸堆積如山。
看到師尊親手做的那些愛意滿滿的小物件,水泠淵先是為那些精巧的小東西而感到驚歎,而後很快就猜透了這些東西背後的心思。
師尊沒有孩子,他們也不會有孩子,這大概是他們關係中唯一的缺憾。所以師尊把師門裡的每一個小輩都當成自己的孩子來看。鮮活的生命即將降生於世上,他便耐不住想要為它付出了。
不過,雖然不忍心打攪師尊的熱情,但泠淵看著那堆小孩穿的衣服鞋子,還是不得不提醒道:“師尊,姐姐的孩子出生後不一定是人族形態。畢竟她有著一半的水魔血統,她和師兄的孩子也有四分之一的水魔血脈。”
孟亦覺聞言一怔,隨即明白了泠淵的意思:“也就是說,盈盈的孩子,剛生下來有可能是……團子的樣子?”
水魔幼崽直到十歲才會化形。若真是那樣,他做的那些衣服和小鞋子很有可能用不上了,畢竟幼崽團子穿不上人族娃娃的衣服褲子,也根本沒有腳來穿鞋。
考慮到這一點,他便不再做衣服,轉而去搗鼓些新奇可愛的小玩意兒,波浪鼓、小木馬、瓷娃娃雲雲,無論團子還是人族娃娃都可以玩的那種。
*
幾個月後,在孩子快要出生之時,孟亦覺、泠淵和青夕分彆從宗門魔域和仙盟三地出發,趕往北荒獸族的駐地會合。
當晚,青陽和盈盈的母親夜氏守在盈盈身邊,其餘人則在屋外屏息而待。
經過兩個時辰的焦急等待後,臨近午夜,屋子的門終於打開。在眾人緊張的目光下,青陽抱著一個棉布小包顫顫悠悠地走了出來,一臉恍恍惚惚、不可思議的神情。
他麵色蒼白,低頭看了眼自己懷中的小東西,而後嘴唇顫抖了一下,吐出結結巴巴的一句話。
“我……我做父親了!”
他的大腦仍遲鈍著,似乎還未從孩子降生的驚喜中反應過來。但一旁的青夕已經率先撲了過去:“老哥老哥,快讓我看看我的大外甥!”
她飛奔到青陽麵前,小心探頭一瞧——
“哇,是、是團子!!”女孩驚呼道,“兩、兩個!”
“什麼——是雙胞胎?!”
孟亦覺瞬步移到青陽麵前。
隻一眼,他的心差點被萌化了。正如青夕所說,是團子,而且有兩個,大概是繼承了父親家的雙胞胎基因——它們的身長不到十公分,像兩隻圓溜溜、亮晶晶的果凍仰麵朝上躺在繈褓之中,正斷斷續續地發出嗚咽的哭聲。
孟亦覺久久地望著它們,心神震動。
兩隻剛出生的小團子,圓鼓鼓的,和泠淵小時候的模樣十分相似。或者說,水魔族的團子大概根本就是一樣的。
他禁不住抬起一隻手伸向它們,在半空中懸停片刻,卻又遲疑著收了回來。
兩隻小團子就像兩顆晶瑩圓潤的大水滴,眼睛閉得緊緊的,嘴巴淺淺地嘟著一開一合,吐出細細的哭聲。
兩個新鮮的小生命,仿佛輕輕一動就會化掉,脆弱又美好得讓人不忍觸碰。
青夕喜極而泣:“我當姑姑了!哈哈,對了——這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
她話一出,倒把大家都問住了。幼崽團子從外表根本看不出性彆,就連青陽也皺著眉頭犯了難。但泠淵一瞧便說,“兩個都是男孩。”
“真的?”青陽驚異道,“這是怎麼看出來的?”
“直覺。”泠淵這麼回答他,神色卻是篤定。孟亦覺猜他同為水魔,可能有其它方法來感知孩子的狀況,便毫無疑問地相信了他。
青夕伸指輕輕地戳了戳其中一隻團子的臉蛋。感受到那細膩的皮膚一彈一彈,她用了很大氣力才戀戀不舍地收回手,嘟噥道:“外甥好軟呀,我都怕把它們戳破了。”
青陽給剛出生的孩子小心地洗了澡,便把孩子托付給他們,匆匆趕往屋內去照料妻子了。
屋外的幾個新晉長輩輪流抱著兩隻崽子,一時空氣裡默默地洋溢著喜氣,誰也沒有說話。
不過奇怪的是,每當輪到泠淵來抱的時候,兩個娃都會哭得特彆大聲。他起先以為是姿勢不對讓它們不舒服了,但改變幾個姿勢後,他發現無論怎樣兩個孩子都哭個不停,不禁有些鬱悶:“侄子是不是不喜歡我?”
孟亦覺靜默地觀摩了片刻,猜到了原因:“會不會是同為水魔,你的氣息太強勢了,讓孩子們不舒服了?”
青夕提議道:“師弟,你讓師尊抱著試試吧。”
泠淵將孩子交給師尊。令人吃驚的是,兩崽子一回到孟亦覺懷中,居然真的停止了哭鬨,閉上嘴巴安安穩穩地睡了起來。
看來真是如此。孟亦覺思忖,正所謂“王不見王”,水魔因為種族個體太過強勢,氣息對於同胞具有排斥性,離得近了的時候彼此往往針鋒相對。
而他自己作為木魅,體內氣息恰好能與水魔相輔相生,大概就是幼崽們能夠與自己安然相處的緣由。
青夕去了灶屋,去給操勞整晚的哥哥嫂子還有夜氏準備夜宵。泠淵搬了把藤椅過來,讓師尊靜靜地靠坐在屋前的月色下。
北荒冬日的月亮很圓,很近,也很涼。
孟亦覺下意識摟緊了懷裡的孩子,用自身的體溫暖著它們。他一時感到喉頭酸澀,心中百感交集,有興奮,有期待,有關於未來的無儘遐思。
他從未如這般真正地認知到,原來,新的生命降生在這世上,本就是一件無比偉大的事情。
而能夠親眼見證生命的誕生,是幸福,也是一種榮耀。
*
兩個小團子剛一降世,立刻得到了整個竹林苑親友團的至尊寵愛。
也許,比起竹林苑的所有人而言,團子們的童年都是最幸福的。青陽和青夕很小就成了孤兒,泠淵和盈盈少時也不曾擁有過完整美滿的家庭。而團子們出生便有爹爹娘親無微不至的照料,也有外婆姑姑舅舅等人的陪伴。
孟亦覺看得到,在兩隻幼崽的身上,竹林苑的大家毫不吝惜地傾注自己的熱情與善意。或許是被幼小生靈的鮮活可愛所打動,亦或是出於一種補償的心態,年輕的孩子們卯足了勁兒對更小的孩子好,就像是在補償過去的自己。
青夕曾笑著戲言,如今這兩個團子算是當之無愧的四境第一寶貝——父親是出身名門的小醫仙,母親和外婆是北荒獸族之王,舅舅是魔域之主,此外還有個在仙盟當差的姑姑,往後無論走到天底何處都有人罩著。
說到這裡她又開始發愁,因為她不知道該如何確定小家夥們該如何稱呼師尊。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討論來討論去,還是放棄了,畢竟孟亦覺有了與泠淵的這一層“僭越”的關係存在,他們就無論如何也排不好輩分。
最後,盈盈將思路跳脫出原有的關係圈,提出乾脆讓孩子也拜孟亦覺為師,這樣便解決了稱謂的尷尬。孩子們可以直接稱呼孟亦覺為師父,而不是理不清的家族輩分。
隻是如此一來,兩個小崽倒是成了爹爹姑姑和舅舅的師弟。
青陽和青夕倒不介意,他們甚至隱隱地希望這樁事情能成。因為自打大家各奔東西後,師尊不得不一個人留在宗門,若是有了新的徒弟,日子也會充實有趣得多。於是他們便約好定下來,等到孩子長大了,若是自己願意,就繼續拜入孟亦覺門下,讓他作為師尊來照顧它們。
*
作為新手爹娘的青陽和盈盈,常常麵對崽子無理由無休止的哭哭啼啼感到不知所措。
幼崽是僅憑本能行動的生物,沒有白天黑夜的概念,隻有吃了睡、睡了吃,餓了會哭,醒了會叫。
它們常常在大半夜裡睜著毫無睡意的大眼睛,哭聲一個賽一個熱鬨。
這時,在外操勞一整日的年輕父母不得不起身下床,拖著疲憊的身子把它們抱進懷裡哄著,直到它們再度沉入夢鄉。
一次兩次也就罷了,然而事實上,自孩子出生以來,這樣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青陽和盈盈被迫從疲憊昏沉的睡夢中驚醒,不到一個月,兩人的黑眼圈逐漸加深,倒是愈發有夫妻相了。
好在,這個困擾最終隨著孟亦覺的出手迎刃而解。
水魔族對於木魅有著發自本能的親近,這種親近甚至如同血脈親緣一般強大。
泠淵曾說師尊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非常吸引他。孟亦覺以為是自己多年抱著藥罐子的緣故,但泠淵否認了那是某種藥香味,反而堅定地認為是師尊自帶的體香。
孟亦覺原本對此不以為意,然而之後與兩個小團子的接觸卻讓他逐漸相信,泠淵或許說得不錯——他的體質至少對於水魔而言,確實有種與生俱來的吸引力。
團子出生後,孟亦覺先前做的那些小衣服遺憾地沒有派上用場,但它們對他打造的那些小玩具顯然很感興趣。
在還沒學會爬行、隻能本能地蠕動的時候,它們就常用很小的爪兒顫悠悠地抓起那些圓溜溜的彈珠或者陶瓷小動物,放進自己的被窩裡傻兮兮地把玩。
更多時候,它們更喜歡孟亦覺這個“大玩具”。
當疲憊不堪的父母抱著試探的心情將兩個娃送到孟亦覺手上時,它們幾乎立刻就適應了這個香甜又溫暖的懷抱,挪動著圓嘟嘟的身子在他的身上興奮地爬上爬下,這個抓頭發那個打滾兒,哼哼唧唧地玩得不亦樂乎。
一旁泠淵看得吃味。師尊特異的體香原本為他一人獨有,如今倒要被用來安撫兩個小娃娃。但想到那兩隻孩子都是自己的血脈親族,他的心也柔軟了下來。
小團子實在可愛得緊,隻可惜年輕的長輩們各有各的事務要忙活。在北荒過了年後,孟亦覺有事在身,隻得暫時告彆了兩個小家夥,回到了宗門。
之後每年他都會去到北荒看看崽子們,有時候是孤身前去,有時候是和泠淵一起。他目睹兩隻小崽一年比一年長大,從最開始隻能慢悠悠地蠕動,到後來可以下地自由遊走,再然後就進化成了滿院子撒野的搗蛋鬼。
每次去的時候他都會帶著大包小包的禮物,而兩隻機靈的團子遠遠聞見他的氣息,都會搶在父母之前樂顛顛地跑出來迎接他,低低哼著圍著他撒歡兒打轉。
青陽曾笑著說倆團子平日裡最盼著的就是他過來,因為每次他都會帶很多吃的玩的,還會親自下廚去做它們最愛吃的魚羹。
“師尊,你要把滄兒和泱兒寵壞了。”
兩個孩子的名字分彆是夜滄和夜泱,隨了盈盈母族的姓氏。孟亦覺很難從圓滾滾的外形分辨出它們誰是誰,隻能憑著種族的直覺喚它們。不過,要是有好吃的食物在手上,就是叫一聲“哎”它們也會忙不迭地響應的。
*
雙胞胎團子五歲那年,北荒爆發獸潮,原因未知,但來勢洶洶。恰在此時夜氏的駐地附近又有疫病蔓延,出於種種考慮,青陽無奈向身處宗門的師尊發出一封書信,希望能將兩個孩子暫時寄養在他那兒一段時間,“避避風頭”。
孟亦覺一口答應。他迅速回了信,潦草的字跡中透著他急迫的期盼:“快將孩子送來。”
於是兩天後,在孟亦覺翹首以盼的眼神中,泠淵從魔域回來了,隨身帶著繞道去北荒接回來的——一個罐子。
“罐子?”孟亦覺左右張望,“小家夥們呢?”
泠淵淡定地打開了那個罐子。孟亦覺下意識往裡一瞧,看到從水底冒出的兩張生無可戀的小臉。
“你將你的侄子裝在罐子裡?!”
“簡單便攜。”泠淵坦然道。
孟亦覺心疼不已,趕緊把兩個小家夥從罐子裡撈了出來,抱在懷中。
它們如今比剛出生時長大了不少,體長達到二十公分。身軀圓滾滾、亮晶晶的,像是兩團悸動的果凍。
“沒事的師尊,水魔幼崽沒有那麼脆弱。”泠淵輕鬆地笑笑,伸指在倆侄子的腦門上彈了一下。
倆團子伸著小胳膊懶洋洋地蠕動了一陣,適應了外麵的亮光後,它們認出了孟亦覺的氣息,立刻鼓著泡泡向他的身上爬去。
冰涼涼的軟綿身軀從孟亦覺的肌膚上滑過。兩隻團子不疾不徐地順著他的手臂往上攀爬,一左一右來到了他的肩膀上,然後同時嘟起嘴巴,狠狠地親上了他的兩邊臉頰。
“滋滋——”
孟亦覺現在知道了,水團子的嘴巴吸力都是一樣的強。在倆崽子左右夾擊之下,他的臉蛋很快被吸得鼓了起來,笑著左右拍拍它們:“乖寶寶,你們的心意我收到了。”
倆崽子不依不饒,親得如癡如醉。孟亦覺不得不舉手投降:“好了好了,先把嘴巴收回去,我帶你們去吃好吃的……”
它們聽了話,這才鬆了嘴,喜滋滋地在他的兩邊肩膀上趴好。
孟亦覺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要是長大了,又是兩個混世魔王。”
泠淵挑眉,“又?”
“說的就是你,你們這些團子——”孟亦覺一左一右拎起兩個咕嘰偷笑的小崽子,“全都是一幫小壞蛋。”
“咕嘟!”
“嗯哼!”
他話音一落,兩崽子還十分自豪地分彆應了一聲,似乎理直氣壯。
泠淵認真地為自己申辯:“師尊,我比他們乖多了。”
“你彆以為我不記得了喔,我可是什麼都沒忘。”孟亦覺也十分認真地與他辯論,“我我剛撿你回來那陣子,你天天往我身上爬、往我衣服裡鑽,我受傷吐血那次你還把我當蹦蹦床跳呢!”
“可我就是喜歡親近師尊呀,與生俱來的天賦而已。”泠淵答得大言不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