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亦覺咬了咬牙,拎著崽子們去廚房了。
*
事實證明,幾年未有長期相處,兩個崽子的的確確長成了兩隻混世小魔王。
孟亦覺在的時候,它們就像兩塊橡皮糖粘在他的身上,吃飯要喂,午睡要抱,洗澡要陪。
每到晚上的時候,它們還會眨巴著圓溜溜的大眼睛,露出令任何人都難以抗拒的可憐兮兮的神情,然後美滋滋地鑽進孟亦覺的被窩。
而平日裡隻要孟亦覺一走開,倆團子就會在庭院裡儘情狂歡,沒有腿腳的身體跑出千裡馬也難以企及的速度。
更可怕的是,兩個小家夥充分繼承了母親的馭獸天賦。
一次孟亦覺要去後山采藥,不得不留倆崽子呆在竹林苑裡。他拿了筆墨和紙張教它們畫簡單的符咒,並再三叮囑它們好好學習,不準亂玩。
兩團子正正經經地答應了。然而,當他摘了藥草從園子裡回來的時候,眼前的畫麵令他差點暈厥。
隻見其中一隻團子騎著大黃狗在院子裡衝鋒,後麵還跟著一串毛茸茸的異獸小弟替它叼著從果園裡采摘的新鮮樹果。
當他惱火地把這不知是滄兒還是泱兒的家夥從狗背上拎起來的時候,這團子伸出小爪向上一指,他看到了更加窒息的畫麵:另一隻團子得意洋洋地騎著大鵬鳥從空中飛過,爪裡的竹簽上串著一條烤魚。
“……”
半月後,泠淵從魔域辦完回到竹林苑,就看到孟亦覺一臉疲憊地坐在屋門口,沉默地注視著院子裡拿小樹枝打成一團的兩個小崽。
他快步走過去,伸手輕輕地捧起他的臉龐。
“瘦了。累了?”
孟亦覺閉了閉眼,“心累。”
養崽真不是一般人乾的活。
時至今日,他忽然覺得,泠淵作為團子而言,真的是太省心了。
“對不起,泠淵,是師尊錯怪了你。”他苦笑著說,“當年的你一定是這世上最好的團子。”
“看來,那倆小家夥確實讓師尊頭疼了。”泠淵佯裝驚訝地眨眨眼,“師尊口裡的‘壞團子’,竟也有機會成為天下第一好。”
孟亦覺歎了口氣,承認道:“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會自覺習武練劍,會奮不顧身地保護他的團子,的確是世上最好的崽了。
了解到事情原委,泠淵適時提出了自己的見解。
“師尊,你心太軟了。平日裡它們要什麼你就願意給什麼,不容易在它們心中樹立威嚴。”
說著他轉過身去,看向兩隻崽子。
兩團子正玩得起勁,卻在泠淵目光聚焦的那一刻雙雙停止了動作,轉過身來。
目光交彙的一刻,泠淵有意無意地讓自己強勢的氣息傾泄出來。隻用絲毫,便讓兩隻幼崽登時弓起了後背,向他投來戒備而畏懼的目光。
他邁步朝它們走去。
他的步伐很輕,旁人看來或許並沒什麼,但隻有兩個團子知道——對麵走來的人神色平靜如常,走來步步卻帶著無可忽略的強勢威壓。當即令兩個小家夥驚懼地顫抖了幾下,“咕嘟”一聲,號啕大哭了起來。
“泠淵……!”
孟亦覺見狀想要製止,但泠淵隻是豎起了一根手指,輕輕地搖頭。魔主水色的眼眸靜靜地俯視著地上瑟瑟發抖的兩個小可憐,說了兩句話。
“聽話,不可以讓師尊難過。”
“明白了嗎?”
倆團子嚇得軟成了兩攤泥巴,哆嗦著拚命點頭。
孟亦覺看著覺得很是好笑,但他知道泠淵是在給孩子一個下馬威。因此,雖然同情,但他也隻能在心裡默默地表示同情。
威嚇過後,泠淵收斂了身上對於幼崽而言很恐怖的氣息,轉而恢複了慈祥舅舅的模樣,把它們溫柔地抱在了懷裡。
“滄兒、泱兒,以後會聽師尊的話了,是不是?”
兩個團子僵硬地趴在他的臂彎裡,呆巴巴地點頭,大氣也不敢喘。
“乖。”泠淵輕輕撫著它們的背,“今晚還和師尊一起睡嗎?還要跑到師尊的被窩裡嗎?”
倆團子對視一眼,略一遲疑便被那目光刺得打了個寒噤,趕緊搖了搖頭。
青年勾了勾唇,又揉了揉它們的背。
“真乖。”
當晚,兩個團子自來到竹林苑以後第一次不在師父的被窩裡過夜。
它們被裝在鋪滿溫暖棉布的搖籃裡,被無情地放置於離床榻一丈來遠的地方。
如果此時孟亦覺從丈夫強勢的懷抱裡掙脫出來,挑開層層疊疊的床帳,就會看到從房門口方向投來的兩道幽怨而不甘的眼神。
兩隻小團子默默咀嚼著被從榻上扔出來的怒火,氣鼓鼓地攥緊了小拳頭。
“嗚嗚哼哼”。它們用幼崽的語言暗自交流起來。
“可惡的舅舅,把我們趕出來,原來是想自己霸占師尊的被窩!”
“香香的師尊,難道再也不會抱著我們睡覺了嗎?”
“舅舅肯定不會願意的。”
“得想個辦法,比如說,把舅舅扔出去。”
“那太難了。他大概一根手指就能按死我們。”
兩隻團子陷入了沉思。霍然,眼睛一亮。
*
自那日之後,崽子果然就乖了,不再時刻哭鬨著要親親要抱抱。
它們老老實實地聽孟亦覺的話,按部就班地(拿小樹枝)練劍,畫符,念書,捕魚,學著做兩隻乖乖的好崽。
——表麵上的乖崽罷了。
半月後的某個上午,孟亦覺正和泠淵坐在梨樹下,一邊看書一邊曬太陽。
兩隻團子忽然齊齊爬上小書桌,來到泠淵麵前,臉上是嚴肅的神情。
“怎麼?”
就見其中一隻團子從背後拿出一張小紙條——是孟亦覺廢棄不用的舊符紙,上書歪歪扭扭的三個大字——
“桃占書”!
“?”
孟亦覺不明所以,但泠淵很快明白過來,“挑戰書?你們想挑戰我?”
“咕嘟!”是的!
兩隻團子嘰裡咕嚕地說了一通。孟亦覺好奇道,“泠淵,它們為什麼要挑戰你?”
泠淵聽了團子長篇大論的敘述,麵上露出一絲了然之色:“它們要挑戰我,說要是打敗我,就必須允許它們晚上進被窩,和你一起睡。”
又嚴肅對崽子說道:“你們已經五歲了,是大孩子了,不能再和長輩一起睡。”
“……”孟亦覺暗想,雖然道理不錯,但這話似乎輪不到跟師尊從小睡到大的你來說吧……
兩個崽子也沒有被說服。它們義正辭嚴,舅舅可以和師尊一起睡,它們為什麼不行。
五歲的小崽子是講不通道理的,泠淵也不作說服它們的打算,爽快應下挑戰:“說吧,你們要挑戰我什麼?”
兩團子分彆拿出了一根小樹枝,衝著他凶巴巴地揮舞起來。
“咕嘟!”要比劍術!
孟亦覺啞然失笑,“跟他比劍?你們是認真的?”
他總算知道這倆崽子這些天拚命練劍是為了什麼了。但目前它們還隻能揮個小樹枝象征性地練一些簡單的劍招,這樣子要怎麼比劍呢?
團子理直氣壯:“咕嚕嚕!”它宣布了早已商量好的規則——
“第一,不準用人形!”
“第二,不準用靈氣!”
“第三,不準用武器!”
“前兩條都還在情理之中,第三條未免有些霸道了吧?”孟亦覺道,“你們跟舅舅比劍,但舅舅不能拿武器?”
但泠淵隻是一笑。
“不打緊。師尊,就依它們。”
“認真的……?”
泠淵睨了他一眼,彆有所指地:“師尊彆擔心。能和師尊一起睡覺的,隻有我。”
說完還不等孟亦覺發作,他便徑自縮回了原形。
泠淵的團子形態體長有三十公分。為保“公平”,他還特意將身子縮小了一些,變得和兩個侄子一般大小。
兩個團子見狀,不由得摩拳擦掌,露出了邪惡的笑容。
在它們看來,沒有了體型優勢也不能使用靈氣的情況下,赤手空拳的惡魔舅舅並沒有任何勝算。
場上氣氛嚴峻。一對二。
尊嚴之戰。
孟亦覺好笑地看著院子裡三隻嚴峻對壘的團子。一想到它們大張旗鼓地打擂台是為了爭奪什麼,他就不得不拚命忍著笑,才能舉起一隻手發出號令。
“好啦,諸位準備,預備備——哎我還沒喊開始!”
話音未落,兩隻侄子同時出手。它們看起來誰也沒打算遵守所謂的擂台規則,揮著小樹枝戰役高昂地怒吼一聲,就朝著自家舅舅撲了過去。
泠淵早已料到倆小家夥不會老老實實應戰。在進攻的樹枝到來之前,它飛身一躍,掄起小拳頭,朝著兩個不省心的大侄子叮叮咣咣地就是一頓亂捶。
戰局光速結束。
兩隻被揍成薄餅的團子七零八落地癱在地上,軟綿的肚皮一起一伏,眼睜睜看著舅舅團子慢條斯理地化成人形,抱了它們心心念念的師尊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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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每當回想那天三隻團子的約架,孟亦覺都會在被窩裡笑得打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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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白天,泠淵打開臥房的門,看到兩隻晶亮亮的侄子趴在地上。他起先以為它們又搞了什麼奇葩的修煉活動,哪知隨後其中一隻團子(大概是雙胞胎裡的哥哥)從嘴裡拿出了兩塊金子,雙爪奉上。而後弟弟在腮幫子裡摸索一陣,也掏出了一顆寶石,十分戀戀不舍地舉了起來。
“給我的?”泠淵蹙眉,“想用它換什麼?”
兩隻團子對視一眼,齊齊仆倒在地。
“咕嚕嚕!”
這是學費!
“學什麼?”
學劍!
兩個團子不約而同地握緊了拳頭,一臉堅決地看向他。
要學這世上最精妙的劍法,要和舅舅變得一樣強大。
“為什麼要變強?”
兩個團子有了一瞬的遲疑。
泠淵敲了敲它們的腦門,“在想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之前,我不會把變強的秘訣教給你們。”
團子若有所思。
*
“變強的意義……”想起方才那一幕,孟亦覺不禁喃喃道,“泠淵,你變強的意義,又是什麼呢?”
青年的唇角勾起一抹淡笑。
“師尊,你明知故問。”儘管如此,他也很樂意重新、親口說一遍,“我變強的意義,是因為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