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風跟在了定鬆的身後,朝著院落內部行去。
這處院子看似尋常普通,但若是仔細去看那些尋常之處,卻又能夠看得到彆樣的風景,和去年時候在柳絮山莊時候看到的風景截然相反。
這些細節處在一些人眼中與磚瓦無異,但是卻有另外一些人看得到這些物件身後的故事,明白其價值上夾雜著悠悠時光的厚重感,那是再多的金錢都難得買到的東西。
出身平凡的人可以在這裡看得到相同的平凡。
而出身世家的人也能夠看得到簡樸之下的奢華。
便在此時,他突然察覺到了一道視線,抬頭看去,便看到了一位身著道袍的道姑,正站在主屋前麵,劍眉入鬢,眉宇間氣質頗為淩厲,與尋常女子迥異,狀若尋常,視線隻從他身上掃過,便朝著於雯微微一禮,抬手朝內虛引,道:
“公主便在裡麵,進去罷。”
王安風聞言心中微驚。
他曾經想過此間主人的身份,卻沒能想到竟然是皇室公主,可因為早有些準備,倒也沒有因而失色,正當準備踏入屋子的時候,那道姑右手突然抬起,攔在了王安風身前,眉眼平淡,並不看他,隻是道:
“公主玉體尊貴,少俠還請將身上兵刃解下。”
王安風微微一怔,眼前女子自他感知之中並沒有絲毫的殺氣惡意,但是贏先生曾在傳授他劍術之前有過吩咐,長劍不能離身,後退一步,臉含歉意,抱拳道:
“抱歉,這位居士,家師有命,劍不離身。”
“這件事……實在恕難從命。”
話說出口,少年便知自己此舉在對方看來算是失禮。
江湖險惡,皇室之人在外頭小心些倒也沒有什麼不對,可他也絕不準備違逆師長的訓誡,略微思量,正覺得不若乾脆離開,省得在這裡呆下去,讓於雯難做。
道姑微微皺眉,看到了少年眉宇間的堅決之意,覺得強逼之下,可能會令他轉身離開,壞了原本計劃,心中遲疑,有心讓他進去,可方才才說了規矩,當場反悔,卻又有些不合,正在此時,內裡突然傳來了一道柔和的聲音,道:
“今日中秋,既然是青竹的朋友,想來也不是歹人。”
“請進來吧……”
王安風微怔,眼前道姑已經朝著旁邊退了一步,氣機牽引之下,無形之間將王安風原本離去之意打消,少年毫無察覺,朝著她抱拳行了一禮,踏步進去了這主屋,方才進去,便看到了一張紅木圓桌,看到了主位之上坐著一位女子。
身著玄色裙衫,其上繪有金凰,其氣韻自成,眉目一半被淺色麵具遮掩,可隻是露出的那半張麵龐,在少年至此所見的許多人中,已經是最為殊麗,毫不誇張地說,她的容顏氣質,絕非此時尚還年少的薛琴霜可以比擬。
那是曆經了諸多繁華之後,自內而外散發出的雍容平靜。
少年眸中異色一閃而過,上前見禮,大秦此時正當盛年,儒家雖然勢大,但是墨家兼愛之說同樣盛行,上下尊卑,並非極為嚴苛,此時既然是家宴,便隻以晚輩之禮相見,道:
“晚輩王安風,見過公主殿下。”
李婉順看著眼前的藍衫少年,神色略有恍惚。
幾乎是看到王安風的第一眼,她在心中便已經確認了少年的身份,這般眉目,雖然隻和其父有五分相像,但是那種氣質卻如同浸入了骨子裡麵,並無半分不同。
腦海中思緒一閃而過,緊接著升騰而起的,便是心中那種極為複雜難明的感情,翻騰不止,越見猛烈,可她終究是經曆過許多事情,麵上未曾浮現異狀,或者說,以眼前少年的心性經曆,尚且看不到其麵上神色在短時間內迅速的變化。
右手修長,籠在繪有金色紋路的廣袖之下,已經扣穩了匕首。
麵目淺笑,溫柔嫻雅,輕聲道:
“少俠多禮。”
“還請落座罷。”
模樣端莊,就如同當年她父親,令那少年夫子起身時候一般無二的氣質姿態。
眼前少年起身看她,一身藍衫。
竟也如同當年風景。
一瞬間似乎時間逆轉,恍惚之間,李婉順竟然分不清楚,這是在當年王宮之中,還是在這扶風郡中的一處宅邸。
唯一的差彆,便是此時的藍衫少年,未曾朝著自己眨了下眼睛。
自己也不再是十二三歲的小小孩童。
李婉順心中念頭,未曾被人察覺,於雯已經落座,定鬆方才出去,此時又引著仆從進來,將一盤盤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擺在了紅木圓桌之上,於雯邀王安風坐在一旁,頗有興致地介紹著這些菜肴。
李婉順看著他們輕聲談笑,狀若溫和。
右手不知為何感到了極熱,卻又接觸到了匕首,被那涼意衝散。
定鬆站在門口,身為家將護衛,他此時身著輕甲,右手持槍,左手扶刀。
道姑負劍,站在了於雯和王安風身後五步。
這個距離,中三品的高明劍客可以在千分之一呼吸之中,以長劍斬下前麵的頭顱,或是在瞬間廢掉眼前少年的武功,使其如同待宰羔羊一樣任她宰割。
李婉順定了定呼吸,右手仍舊扣著匕首,左手抬起,握在了前麵的杯子上,這是骨瓷,觸手最為溫潤,如同美人肌膚。
她將這杯盞抬起。
王安風身後道姑眸子之中微微亮起,右手稍稍抬起。
王安風不交出劍,沒關係。
隻要一瞬間,她便可以將少年長劍奪走,反製於他,瞬間以煞氣將其經脈衝破,廢去其一身修為功力,到時候就算是公主發揮不出七品武道實力,也可以輕鬆以匕首刺破他的心臟。
前頭於雯抬手指著王安風身前的一處菜肴,低聲道:
“怎麼樣,沒有騙你吧?”
“我姨姨人很好的。”
王安風點了點頭,一時間對於先前心中懷疑升起了些許羞愧之感。
無形煞氣已經籠罩在了他的身後。
李婉順身旁,以黃銅鑄成了捧燈侍女,左右各一,燭火搖曳,映照地周圍明暗不定。
王安風身後的牆壁之上,映照出了煞氣投影,薄如霧紗,流轉不定。
李婉順看著那藍衫少年,眼前不斷閃現過倒在血泊中的父親,沾染著鮮血的匕首,閃現過了藍衫儒生深深行禮,言辭冷銳,腦海當中,那聲音越發清晰,越發冰冷。
是自己的聲音。
殺了他。
看得到眼前龍袍染血的父親,躺倒在地,怒目而視。
扔下杯盞,殺了他,為為父報仇……
報仇……
看得到藍衫書生行禮,聲音冷然:
“請殿下先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