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已執念為狂的母親尖銳的聲音:
“哭什麼?怕什麼?這天下,本就應該是我們的,我這身衣裳,有何不對?!”
“是那個儒家書生,是他,還有你那個人麵獸心的二叔,是他們搶奪了這天下,奪走了本屬於咱們的東西……”
“父債子償。”
“殺了他!”
一個個聲音在她的耳畔回蕩著,不知道是她自己的念頭,還是來自於其他的地方,但是此刻卻都非常清晰而且真實,在教唆著她,驅使著她,但是在這個時候,卻還有另外的聲音在告訴她其他的事情。
這聲音是如此之宏大,如此之浩瀚。
又是如此之真實。
仿佛來自於整個天下,竟足以與這十數年積累的仇恨所匹敵。
手掌快要握不住那瓷杯,似乎有迷霧重重,遮蔽四野,心中諸多念頭,掙紮不休,卻始終不曾放手。
在此時候,她終究還是未曾下得了最後的狠心,輕呼口氣,準備將杯盞放回原本位置。
正在此時,或許是放下心念損耗過大,手腕突然一軟。
雪白的骨瓷落地,墜成了碎片。
王安風微怔,和於雯一同看向了聲音傳來之處,而在同時,其身後道姑雙眸微亮起,氣行周天,濃鬱的煞氣勾勒了周圍的環境,在她身後浮現出了種種異象。
李婉順心中一個咯噔,幾乎本能地驚呼:
“不要!”
猛然起身,心念過激,帶起了激流如浪,兩旁燈火瞬間熄滅,房間之內,霎時間一邊安靜,李婉順隻覺得自己掙脫開了某個束縛,感覺到了心跳很快,呼吸急促,卻不知道此時局勢究竟如何?
噤聲聆聽,卻聽到了液體自桌子上流淌,滴落的聲音,麵色微微發白。
正在此時,她聽到了桌椅碰撞的聲音,似乎有人緩步而行,走過了圓桌,行到了窗前,呼吸不知道為何微微放緩,抬眸看向了那一處方向。
伴隨著吱呀輕響,皎潔的月光傾瀉進來,將黑暗照亮,桌麵上碎裂了一個瓷杯,一片幽深的黑暗當中,越過那窗口,看得到漫天燦爛的星辰,看到了圓月懸空,無儘光耀。
藍衫少年站在窗前,轉身回望。
“殿下,可曾受驚?”
………………………………………
李婉順終究未曾出手。
將少年少女送出,令定鬆將兩人各自送回家宅,右手提燈,孤身立在了院落之中。
道姑站在了女子身後,輕聲問她:
“為什麼不曾下手?”
她追隨李婉順許久,知道那種恨意,是真實存在。
李婉順神色恍惚,抬頭看著那圓月,看著漫天的星鬥,腦海當中複又響起了那和仇恨對抗的浩大聲音,想起了自己曾經的問題。
為什麼爺爺會傳位給二叔,而非其他叔叔?
大秦人重視禮法,儒家夫子看中綱常,二叔得位不正,為什麼如今卻能夠令大秦上下一心,唯命是從?
她不知回答,隻是似有疲倦,道:
“婉兒,帶我去看看這月圓中秋罷……”
道姑微怔,微微點頭答應下來,一手挽住了李婉順腰肢,煞氣化影,憑之而踏步騰空,瞬息之間,下方的樹木,住宅,行人,燈火,逐漸變得渺小,但是這些渺小的東西組合在了一起,卻是難以用言語形容出來的浩大。
這便是大秦。
浩浩大秦。
當年的大秦,尚未強盛到了如此的地步,交給自己的父親,真的能夠做到如此地步嗎?戰火未絕,內外交困,那個一心想著給自己女兒萬裡紅妝相送的父親,真的能夠帶領大秦,將那些異族驅逐嗎?
當年的父親,是否也對二叔三叔做過什麼?
李婉順神色越發疲憊,卻在心中升起了自嘲之念。
若是今日仍舊戰火連綿不絕,未曾將那些異族徹底打服,戰火所至之處,死傷何止於一家一室?生在安寧之家,百姓路不拾遺,縱然偏僻之處,也是飽食之家,這等大治之世,若是隻殺一人便能遂願,這究竟是對是錯。
而若是隻殺一人便能遂願,舍去了百姓淒苦,有何不能?
看著下方的扶風盛世,李婉順低低念道。
“王孫公子,富家巨室,莫不登危樓,臨軒玩月,琴瑟鏗鏘,酌酒高歌,以卜竟夕之歡。”
“至如鋪席之家,亦登小小月台,安排家宴,團圍子女,以酬佳節。雖陋巷之人,解農市酒,不肯虛度。此夜天街賣買,直至五鼓,玩月遊人,婆婆於市,至燒不絕。”
“婉兒,你問我,為何不讓你出手嗎?”
道姑不解,側目去看,看到了旁邊的那雙眸子,看到了眸子裡麵映照著的萬丈紅塵。
李婉順身上繁複衣裳微微拂動,似乎金凰振翅而飛,提燈看著這大秦山河,看著這古今盛世,道:
“因為我不止是父親的女兒。”
“我亦是大秦的公主……”
道姑微怔,繼而便明白過來。
看向李婉順的目光之中浮現出些許的憐惜。
彼時太子,她亦聽師父提及,好大喜功,暴戾寡恩,非為人主之資,卻獨得皇上喜愛,當年的天下,尚有可與大秦匹敵的國家,若是現在是當年太子執政,大秦必不可能如此強盛。
當年一事,以數人之死,而令天下得遇明主,走向了大治。
於私有仇,但是卻於國有恩。
以一己之力,扭轉乾坤,此即為國士無雙。
為了私仇而殺國士之子。
這種事情,正因為是大秦的公主,所以,不能做。
李婉順看著這下麵的燈火,低低呢喃:
“我亦想在有生之年,得見百姓安居,天下無災。”
“得見這大秦盛世,綿延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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