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傑訕訕笑了下,看向王安風。
手掌上已經被熱茶燙出了一片紅,卻恍然未覺一般,隻是抬手飲茶。
茶盞的邊沿遮掩住了自己的眼神。
王安風神色已是微變,一下子站起身來,雙手抱拳,朝著那笑出聲的道士深深行了一禮,肅斂了神色,沉聲道:
“晚輩王安風,確是大涼村人,方才失禮之處,還望前輩包含。”
知道離伯的名字姓氏或許還是巧合,也或者是仇敵,但是連離伯偶爾給自己講述的故事情節都知道,想來定然是極親近的人。
加上離棄道曾經多次提到,若是他往後行走江湖,務必要前往這‘燭龍棲’上一趟,兩兩相加,他如何能猜不出來?
守墟子抬手按在了王安風的手掌上,臉上皺紋擠在一起,笑得開心,道:
“無事無事。”
“哎呀,你這孩子,這有什麼的?老道年輕的時候,也曾經走過江湖,知道在江湖中能夠小心謹慎實在是說不出的大福分,你有這種心思,是好事,哪裡需要道謙的?”
“隻是想來,吃過了不少苦頭罷?”
王安風搖頭,隻是道:
“已經過去了。”
老道士右手拉著王安風袖口坐下,神態動作都顯得親近放鬆了許多,仔仔細細打量了他,笑道:
“已經長得這麼大了啊……”
“我還記得你小時候的樣子。”
“你還小的時候,我都曾經抱過你的……後來想著要不要把你帶到這山上來,比不得山下自在,好歹風光氣度要好上些,卻沒能拗得過離棄道那老頭子。”
“說起來,離棄道呢?他現在如何了?”
“離伯,離伯他外出訪友了……”
王安風神色越發顯得恭敬,如同麵對著離伯一邊般,將這數年來發生的事情和眼前拉著自己的道士簡略些說了說,後者麵上浮現了然之色,沉默了下,才歎息道:
“原來如此。”
“這幾年看來確實是發生了許多事情啊,很多事情。”
守墟子搖了搖頭,一雙眼睛看著王安風,慈和道:“說實話,我還以為來這裡的會是離棄道,未曾想到會是你,不過,是你也好,是你更好!”
“是你更好啊。”
“離棄道那個老雜毛看了小半輩子,再見一麵也沒什麼了,看看年輕人,我們這些老家夥門心裡麵也能夠敞亮些。”
“隻是可惜了你的父親,若他也還在這裡,那就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好事情了。”
王安風眼中神色變換,輕聲道:
“前輩認得我的父親?”
守墟子笑道:“你既然喚那離棄道是離伯,照理說也應當喚我一聲伯父。”
“老道我出家之前,俗名為晏。”
王安風從善如流,頷首應道:
“晏伯。”
守墟子一雙眼睛笑得眯起來,連連笑道:“這便好,這便好啊,哈哈,好孩子,好孩子!”
片刻之後方才停住笑聲,隻是老道臉上笑意仍舊無法完全收斂住,看到王安風神色中的期盼,撫了撫須,道:
“你那父親,我自然是認得的。”
“當年畢竟曾為共事,彼此之間也算是熟悉,隻是後來發生了些小事情,你父親便辭官歸隱,而我在前一年就已經出家,在此地當了道士,並不在他身邊。”
“唉,可惜,沒能夠勸下他。”
王安風罕有如此接近過父親的過去,略略摒住了呼吸,輕聲道:
“當年,發生了什麼事情。”
尉遲傑的手掌微微一顫,險些又是一個哆嗦把手裡的茶盞扔下去。
好容易才穩住手掌,可是茶盞裡的茶湯依舊還震蕩出了細密的漣漪,像是患了病的老人。
在這裡,除去了那為雙鬢發白的老道士,可能隻有他才知道王安風所問問題的答案,他少年時曾經翻看過些筆錄,也正是那一次,他將平素從不擺架子的祖父惹怒,不顧父親祖母求饒,令他持刀立在太陽下,不說回來,就不準放下刀來。
尉遲傑深深吸了口氣。
那曾是大秦最榮耀也最渾濁的時代,是每每回想起來都會讓他心血沸騰的往事。
在那個時代,天下重新歸於七十二郡,影響天下大局七百年的世家門閥被抽斷了脊梁,隻能蟄伏一地,被帝國新貴們壓下,喘不過氣。
那個時代,有神武卸甲,有天策掛印。
那個時代,太子身死太極殿,皇子逼宮未央宮。
年輕的帝王如同蟄伏的猛虎,開始舒展爪牙,江湖之上有道人持花枝為劍,鞭撻天下,天下第一莊主以掌開江河,震驚七百裡山川。
那是傳說輩出的時代。
青衫書生大笑出門去,言道我輩已非殿上客,天子呼來不上朝,他的爺爺說,這是那一位這輩子吟過最成模樣的詩句。
尉遲傑看著那位雙鬢發白的老道士,想著從這位當年的親曆者口中聽到當年的往事,又是如何的令人熱血沸騰。
生死,廝殺,征伐,勝負。
步步為營,抑或是步步殺機,不知道多少人跌落原本的高位,也不知道多少人踏上青雲之路,不知多少人死去,多少人生不如死。
無數人的選擇,謀略,誌向彙聚在一起,便是一整個風起雲湧的時代。
尉遲傑摒住了呼吸。
守墟子聽到了這個問題似乎有些出神,好久才回過神來,這隱居於此的老邁道士看著王安風,在尉遲傑期待的目光注視下笑了笑,隻是輕描淡寫道:
“我們當時,走了一些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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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六百字,本來以為中午能上,沒想到稍微遲了一些,諸位包涵一下哈(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