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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風坐在樓閣靠外的一側,手臂搭在漆成紅色的欄杆上,安靜看著此時的局勢變化,墨刀佩戴在腰身一側,被垂下來的大氅遮擋住。
演武已經開始了。
江湖中人行事大多乾脆利落,並沒有太多的廢話,等到幾位名宿高人陸續落座之後,主持此事的皇甫家長老,便即宣布演武開始,各家少年俊才,若有想要挑戰之人,儘皆可以上台交手。
不止皇甫家在期待著這一次將自己的年輕一輩展露在天下武林的麵前,西北一地十七郡,每一個數得上名號的江湖勢力,都存著這樣的念頭。
一則壯我聲威,一則震懾群雄。
故而幾乎在老者下場的瞬間,兩側樓閣之上,便即彈出兩名年輕武者,其中之一是西北大派,北邙劍派弟子,身著藍衫,右手持一柄寬劍,神色略有清冷之色。
另外一名則是位憨厚的青年力士。
身著黃褐色勁裝,雙拳粗大,拳鋒處,手腕處,纏著一圈一圈暗黃色繃帶,上麵帶著尖銳的指虎短兵,若是距離拉近之後,瞬間破壞力極為蠻橫,不遜瘋虎。
兩人見禮之後,便即交手,各自施展手段,將一身所學發揮得淋漓儘致,一者劍法純熟繁雜,銳氣無匹,一者則穩紮穩打,每一次劍鋒劈落,都被他以指虎生生攔截。
不片刻時已經打出些許真火。
藍衫劍客被迫退半步,眉關緊縮,陡然間一聲長嘯,手中長劍錚然不息,突地朝前連連劈斬,劍器鳴嘯,淩厲劍氣仿佛波濤一般鋪天蓋地朝著前麵力士撕裂過去。
尋常武者施展氣勁離身的手段,必然不如近距離廝殺,但是這一口氣傾瀉而出的劍氣風暴,卻更要比起劍法碰撞淩厲霸道地多。
左側樓閣之上,一位老者撫須,讚歎道:
“好手段。”
“這位林少俠的一手北邙劍已經幾乎臻至化境,此一招波濤怒,雖然以八品之身施展而出,實則尋常七品武者,亦是難當其鋒銳。”
旁邊身著青藍色長衫的劍客聞言,麵上隱有倨傲,仍舊搖了搖頭,言語謙遜,道:“他的劍術還差得遠,一息之間不過十三劍,何時能夠臻至十九劍,方才能夠稱得上純熟二字。”
“倒是離山派的那位力士,守勢沉穩,頗得山石之勢,他日專修盤山決,前途不可限量。”
“哈哈哈,劍俠謬讚了!”
老者不由大笑。
轉瞬又有數人躍出,相邀比鬥。
這座演武場足夠大,提前用仿佛屏風一般的木牆分割成了諸多小型的比武台,所以能夠容納眾人,畢竟這處場地,原本是為了讓各家各派新晉中三品的高手們交手切磋,方才修得如此之大。
此刻台上大多都是各家各派十多歲的弟子,武功修為皆在八品之上,七品也不少見,卻還沒有涉及到六品以上,一個一個比的話,未免稍嫌浪費。
與此同時,這也是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在各家真正底蘊展露之前,先得要讓這些小輩弟子們出出風頭,在西北這偌大一片江湖中嶄露頭角。
各家長輩在上麵彼此交談,目光則是注意著擂上動靜,或是為自家弟子偶有妙招而得意,亦或者因為對方門下弟子武功紮實過人而心驚,卻並不擔心自己弟子是否會在比鬥中受傷。
那幾位充當裁決的皇甫家武者,實力其實相當紮實,都是六品的精銳高手,放在郡一級的江湖門派當中,已經能夠擔任長老,成為門派的準高層,享受種種優待。
而那位主持老者,白發白須,一雙眼睛含威不露,乃是西北一代名動二三十年的大高手,便是在天下七宗之中,也可以稱之為長老,一手斬浪刀,據傳曾經受到過天下第一莊莊主親自點評,威名赫赫。
這位老者在下麵,就是他們幾人下去,都要老老實實行禮,口稱前輩,交起手來,怕也不是這老者的對手,有他老人家在,這幫小輩們就算是真的打出火來,也弄不出什麼事情,。
王安風所在之處不過是十三層樓閣的第三層。
視野算不得太好,幸虧如此,不甚擁擠,能夠安然坐著。
他右手輕輕敲擊欄杆,一雙眼睛看著下麵少年少女各施武功本領,針鋒相對,聽著周圍江湖武者對於這些各派菁英或者讚賞,或者不屑,或者惋惜,卻無一不處於指點立場的點評,心中情緒有些複雜。
若是當真論起來,大秦江湖,各處郡城都有類似的演武,或者慶典,或者宴席,便如扶風大比,忘仙郡雛鳳宴,皆是如此,旨在提拔新人,薪火相傳。
但是以一郡之地的門派和世家,卻無論如何不能夠和王安風眼前的這場十年演武相提並論。
那時不過隻是一郡數州中門派的比鬥,而今日所來的門派,都是西北十七郡中能夠獨霸一方的龐然大物,出戰弟子皆為翹楚,便是那些不慎落敗之人,放在各郡中比鬥時候,也都可能奪得同輩前三的名次。
忘仙郡,雛鳳宴……
已經過去那麼久了麼?
王安風微微歎息。
在雛鳳宴中,他遇到了太多人了。
皇甫雄,夏侯軒,薛琴霜,還有柳無求……
正當他心神有些飄遠的時候,下麵最後一組交手已經分出了勝負,一位少女,雙手持槍,右手中兵器已經穩穩點在了對手的喉嚨前一寸,手臂繃緊,仿佛強弓,隻要稍微一用力,便即能夠在後者喉嚨上開出一個空洞來。
對麵是位比王安風稍微小一兩歲的少年人,一身武功初入七品,手中用的是一對金銀短劍,招法淩厲凶狠,處處迫人要害,堪稱一絕。
但是任由他的劍法再如何地高深,給人這樣拿兵器抵著要害,也實在沒有了半點翻身的手段,當下無奈苦笑,將兩柄短劍倒插回鞘,推後半步,抱拳道:
“在下認輸。”
“姑娘好生俊俏的槍法。”
對麵少女抬了抬光潔的下巴,眉眼之中,喜悅尤甚。
隱藏人群當中的密捕‘鸞’吐出口中的瓜子皮,笑嗬嗬道:“我說老周啊,這小姑娘用的手段,好像是你們門派的子母追魂槍法,我看已經有了六成火候,怎麼樣,有沒有興趣等一會兒下去指點指點?”
‘影’搖了搖頭,道:
“若有機會,我會前往山門之中。”
言下之意,此時或者有大戰將臨,須得要保存體力,‘鸞’也隻是隨口一問,並不在意結果,眼神在各處樓閣之上飛來飛去,突然凝滯,落在了三樓一側,微眯眼神,自語道:
“嗯?”
“有意思,有意思……”
‘影’皺眉道:
“怎麼了?什麼有意思?”
“你看到誰了?”
一邊說著,一邊也已經順著同伴的視線看去,神色同樣微微變化。
在他的視野當中,對麵閣樓,人群稀少之處,斜倚著一位身材高大的青年,身著黑衣,背後墨色大氅,仿佛一片無光的長夜,隱隱看得到銀亮的夔雷紋。
黑發略有雜亂,稍長處則垂在背後,神色淡漠而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