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休雲北山已經在安息國之外千裡。
是西域三十六國疆土之上,氣魄最為宏大的高大山脈,其山勢險峻,如巨斧劈削而出,因為西域環境惡劣的緣故,又不像是中原名山那樣,有諸多樹木生長。
放眼望去,山上要麼是光禿禿的一片,要麼就是隻有一些低矮的灌木,看上去荒涼蒼茫,氣魄卻雄渾,像一柄直指蒼天的劍,拔地而起。
於山腳較為平緩的地方,各家各派的武者紮下營地聚集在一起,卻又涇渭分明,各自穿著自家門派的服飾,手持利刃,大多門派都有兩到三名模樣精悍老練,氣息綿長的長輩,帶領著門中年輕一輩的武者出來曆練。
年長者往往都已經五十歲以上,已經躍龍門養氣機。
而那些尚且滿臉稚氣的年輕武者則顯然沒有行走過江湖,雖然一個個表麵上都偽裝地極為鎮定,但是從他們的眼神和細微動作中能夠明顯察覺到他們的緊張和期待。
而他們一見血之後,就會以很快的速度成熟起來。
王安風和呂映波兩人收回視線,邁步往上去走。
因為他們沒有打出門派的旗號,才剛剛走入那營地之中,便迎來了一道道打量的視線,王安風依舊一身黑衣,腰間佩刀,可是手中卻還提著一柄連鞘的長劍,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倫不類,神態則極從容淡漠。
打量他的人心中腹誹,卻也因摸不清他底細,沒有輕易開口。
旁邊的呂映波則是一身淺綠衣著,雖然帶著鬥篷遮麵,但是行走之間,隱約可見的容貌和身形,也能夠猜得出是位容貌氣度皆十分秀麗的女子。
有人忍不住皺了下眉,如此風采的女子已經算是少見了,那黑衣男子的氣度也不差,但是在他的記憶中卻沒有半點印象。
三十六國諸多大派彆當中,並不曾有過這樣的人。
王安風麵對這樣的目光處之泰然,正要和呂映波找一處地方,暫且停下休息,等到這許多人決定要上山的時候,跟著眾人一起行動,從營地中地勢較為中心的地方,卻走出了幾人來。
為首一男一女,女子不過二八年歲,身著鵝黃色長裙,模樣輕靈秀美,旁邊青年身材修長,則頗有幾分瀟灑俊朗,皆手持長劍,劍柄上有群星閃耀之象。
王安風眸子沒有半點波動。
倒是那邊的青年看到王安風兩人之後,神色微怔,旋即就浮現出一絲從容不迫的微笑,改變了原先的方向,引著那位黃衣少女一同過來。
王安風兩人是從外往裡麵走,而他二人則是從裡往外,有心為難,恰恰好攔在王安風麵前。
王安風抬眸,看向前麵星羅劍派的兩人。
薑安宜微笑道:“是王兄,對嗎?當日一彆,沒有想到才過去六日時間,你我就又在這裡相逢了,緣法運氣之說,實在是難以揣測啊。”
“不知王兄來此,是為了什麼,也是要討伐大荒寨嗎?”
薑安宜在這一次星羅劍派來此的年輕弟子中,劍術和內力極為出類拔萃,不過二十餘歲,已經達到了七品,王安風記憶中,如果隻論功體,不談生死廝殺,和天劍門宏飛白突破之後的境界相仿,在此地已得了眾人看好。
見到薑安宜對王安風如此客客氣氣,當下已經有人好奇道:
“薑少俠,不知道這位王少俠是……”
薑安宜環視一周,無視了旁邊拉他袖口的嶽月,微笑道:“好叫諸位知道,這位王少俠,是我和師叔師妹在安息國邊境時候遇到的,為人豪邁任俠,聰敏有急智,是一位當當正正的大俠客,俊傑。”
“當時趁那大荒寨暗子唐同光兩人不備,從天而降,在他二人分神時候,一著得手。”
“旋即更是以放他二人一條生路為名,令他二人放鬆警惕。”
“待得知道情報之後,將他二人果斷殺死!”
薑安宜眼底有嘲弄。
周圍人也從這幾句話裡麵品出來了不一樣的味道,再看看薑安宜神色中隱隱敵意,以及身後黃衫少女輕靈秀氣模樣,自以為得了真相,當下已有一名持刀的刀客皺眉喝道:
“趁人不備,那不就是偷襲嗎?”
“至於第二件事情,恕我直言,薑少俠,我輩行走江湖,須得要行得端,坐得正,就算是對於那些奸佞之輩,也得要信守承諾,如此,才可謂之不愧對天地,不愧對自己,才可以謂之為俠!”
“至於這位兄台……”
他看了看麵無表情的王安風,輕蔑一笑,道:“怕是已經入了邪道。”
“我輩不屑為伍!”
旁人皆轟然應諾,更遠處則有其餘門派的成員好奇觀望,薑安宜故作為難好奇道:“但是,這位大俠可是做出了更加了不得的事情了。”
“諸位可知道,是什麼事情?!”
“他在殺死那兩人之後,連夜出城,說是要去殺大荒寨的七當家,雙頭蛟龍俞國興,諸位且看,願意以身犯險,一己之力去挑戰大荒寨中赫赫有名的凶徒的,難道還稱不上是一句大俠嗎?”
周圍人愣了愣,旋即轟然大笑起來,一名力士道:“這可算是夏少俠沒有注意了,大家夥兒現在可都是知道的,殺死雙頭蛟龍俞國興的那位,可是對‘薔薇雪’的大弟子鳳湛芳鳳女俠情有獨鐘,不惜以萬金相贈。”
“而且,那位可是一己之力,正麵衝陣殺死了所有大荒惡人,當劍買酒的豪客,怎麼可能會是暗中偷襲,背信棄義的小人?!看起來夏少俠是因為對嶽姑娘情有獨鐘,沒有關心其餘女俠的事情罷。”
“哈哈哈,年少情動,理解,理解。”
於眾人哄笑和嘲弄之中,薑安宜帶著得勝的從容和欣喜,看著王安風。
眾人聽其號令,這樣的事情讓他有一種功成名就的錯覺。心中不由得升起了‘大丈夫當如是,一拂袖則從者雲集。’的念頭來,微笑著湊近了兩步,輕聲道:
“如何,還神氣地起來嗎?”
“你若是願意道歉的話,在下也不是不可以為你略作擔保,讓江湖上諸多同道,能夠勉強給閣下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王安風抬眼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我們很熟?”
薑安宜微笑微微一滯。
王安風從一側緩步而過,擦肩之時,道:
“我猜一猜,你記恨我,是因為我上次沒有按你的打算來,對嗎?”
“所以,你是怨我沒有給你花出幾千兩銀子?”
他抬眸看了薑安宜一眼,眼底裡罕見有些許的嘲弄,薑安宜神色不由得微沉,雙拳微握,突然發覺,若是按照王安風所說,他豈不是像個蠢貨一般。
旁邊嶽月張了張嘴,她心中不知為何,隱隱覺得這似乎是自己師兄做錯了事情,有心跟王安風開口,緩和氣氛。
卻發現先前會勸告自己‘性子不適合江湖’,會主動和自己打招呼的黑衣青年,這個時候卻仿佛並不曾看見自己,雙眼平視前方,一步一步平緩往前,張了張嘴,未能說出話來,不知怎得,心裡居然有些不對味兒。
前麵的武者本來打算將王安風攔住,但是臨到頭來,居然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王安風微微頷首,平淡道了一聲多謝,待他回過神來,已然走遠。
薑安宜看著他二人的背影,一拂袖口,冷然道:
“牙尖嘴利,隻知逞口舌之利!”
“哼,我看你如何能夠在這江湖之上立足!”
人群中卻又一名身穿粉白色長裙的少女皺了皺鼻子,對旁邊的人道:“師姐,他們好不講道理啊。”
“惡人欺負好人的時候,可不會信守承諾,憑什麼我們對付他們的時候,就必須要信守承諾,那樣的話,每個惡人隻要說會悔改,不一樣得放他?要不就是不夠大俠?”
“這樣好人束手束腳,惡人越來越猖狂。”
“死在惡人手下的,豈不是白死了?”
旁邊衣擺上有薔薇徽記的女子沉默了下,道:
“憐南不要多嘴,這種事情,大家都這樣說的。”
“鳳師姐在喚人了,快些走罷,師姐可是很嚴格的。”
名為憐南的少女想到了那美豔師姐處罰時候的模樣,吐了吐舌頭,也不再多說,跟著自己的師姐,一同離開人群,快步往此處偏北的方向行去。
呂映波聽到了後麵夏安宜的輕笑聲,諸多江湖武者的聲音和惱怒喝罵,看向王安風,嘴唇無聲開合,傳音道:
“你為何不動手立威?”
“若是換作我以往認識的人,這個時候,那些人已經儘數沒有了性命。”
“讓我拔刀。”
王安風隨口回答,漫步往前,前麵原本在那個方向的江湖武者,看到他二人,臉上都故意浮現出了厭惡之色,似乎不屑為伍,各自往左右離開,王安風神色不變,拂袖揮去了浮塵飛土。
然後盤膝坐在一塊青石上,手中兵刃抵在地上,神色平淡,回答。
語言平淡而從容:
“他還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