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南道梁州城以烈酒聞名下。
實則各個地方都有名酒,對於這因為先帝一句評語便淩駕於自家頭頂上的梁州城,下酒家大多心裡麵都不大看得起來,隻當做是走磷下第一大的狗屎運氣,少不得馬上一句歪門邪道,不足為取。
可嘴上再不屑,心裡麵也難免有時候會想著,甚麼時候也能有這樣的運氣落在自己的腦門上。
龍崖州外的酒肆已開了三十年,酒肆掌櫃的魯三才也從一個嘴上沒毛的少年成了個穩重憨實的中年人,年少時候總是在嘴裡嘟囔著的不服氣也就慢慢淡下去了。
活了這麼久也算是活明白了些,底下就是有這樣不講道理的運氣,得要看著人家好,不能心裡麵著火,踏踏實實做自己的事就好。
能在一座州城外麵人來人往之處開了一家酒肆,他自覺也對得起將家傳的酒譜告訴自己的老爹,隻是二十好幾才娶了媳婦,沒生了個兒子,就隻一個女兒。
於自家女兒,他自然極是疼愛,可女子卻不好做這種拋頭露麵的苦差事,想著這些年在將酒肆做大些,過幾年將這一座酒肆連帶著大樹下幾壇陳年的女兒紅一同當做嫁妝,為女兒尋一個安生良家子過日子也好。
魯三才用浸泡過滾燙熱水的白布將木桌擦過了好些次。
然後將白布搭在肩膀上,掀開旁邊幾乎有十四五少年身高大的酒壇,登時間一股醇厚清冽的酒香便撲出來,引來了不少客人,這些年日子門道和往日不一樣,酒香也怕巷子深,他便是靠著這樣的法子引來行路人。
路邊一位穿青衫的白發老人勒住了馬,喉結上下起伏了下,眼睛直勾勾看著酒壇,尤其魯三才還拿著葫蘆瓢稍微攪了一下,清澈酒水起伏,那酒香氣根本按捺不住,衝向周圍。
青衫老人終於是忍不住轉頭看向旁邊兩人。
老人旁邊還有兩匹馬,京畿道未必是下最為豪奢處,卻定然是下最為繁華處,來來往往的人有許多,魯三才也見得了許多的遊俠,少有如此神駿的坐騎,而且還是三匹。
正想著是哪裡來的世家子弟,那三人撥轉馬頭轉身過來。
魯三才自然笑著迎上前去,見為首一位是個穿藍衫的青年,背後背著一個長條狀的布囊,還有個年紀比自家姑娘還一些的女娃子,長的俊秀,皮膚白,眼睛也亮堂,像是上的星子,不由得讓人有些好福
魯三才招呼客人進門,隨口了幾句話,那青年也都溫和一一作答。
這些年魯三才著實見識了不少的江湖過客,本事不見得有多少,脾氣卻一個比一個大,若能有一把好劍一匹好馬的,那鼻子得仰到上去,話時候趾高氣揚,好似旁人欠了他幾百兩銀子。
罕有眼前這樣的人,聽得他語氣中真誠味道,讓年過不惑的酒肆掌櫃的心裡更是舒服,加上旁邊那老人顯然是真好酒的,臉上笑容也不自覺真誠些,上酒的時候,專程取了年份更足些的。
王安風自這酒肆其餘客人身上收回視線,看到對麵老人已經大口痛飲。
當下取了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給好奇的東方熙明倒了一杯茶。
龍崖州酒味道清冽,入喉卻又有邊疆豪烈,王安風吞入喉中,如同一道火線直入胃裡,回味更烈。
酒肆掌櫃的將他三饒馬係在了酒肆旁邊樹上,那三匹馬要比起其餘馬匹高出不少,也雄健許多,引來眾人視線。
第一莊家大業大,就連莊子裡常備著的坐騎,也都是能讓尋常江湖遊俠兒看得眼紅的好馬,腳力不俗,放在任何一家馬肆裡,都能賣到幾百兩的雪花銀子,若是第一莊裡的好馬,賣上千兩那也是尋常事。
王安風三人前些日下山之後,卻並沒有著急著放開馬力急奔,隻是悠閒著去走,隨意去看,而今江湖裡有好幾件大事發生,也不知聽多少人第一新莊主的威風事情,也有人胡傳神武府主禦劍千裡,殺下了幾個西域宗師的頭顱。
行過百裡之後,便成了西域來了大宗師。
是神武府主在第一莊山腳下攔下了那位大宗師,一劍斬首。
又有人大宗師入鄰一莊之後,是被第一莊莊主司寇聽楓一掌印殺,總也是越傳越玄乎,王安風都有些不大認得那故事裡的人物,為此不少被離武開玩笑嘲諷,也隻能自嘲一笑拋在腦後不以為意。
另一件事情卻是邊疆的戰事。
因為老人這最後一次江湖行的最終目的,還是要將王安風背後所負兩柄神兵給送到京城去,他們此刻已經漸漸偏離了江南道的範圍,算是入了京畿道的邊緣。
路過龍崖州城時停下腳步,打算暫且歇息一日,順路補充些糧食和水分。
當然也要沽酒,按照老人法,行走江湖萬萬不能少了酒水,一路走過,也要一路喝酒喝過。
有人氣有劍氣有酒氣有俠氣,才是江湖。
王安風本來打算進入城中,先找到客棧歇息,可未曾想路過路邊酒肆時候,酒香清冽撲鼻,勾動了離武肚子裡養了幾十年的酒蟲,老者不知為何,卻突然耍賴起來,當即便馬力不夠,停住腳走不動路。
京畿道是大秦重地,來往求學遊商者極多,而州城入內頗慢,許多人都樂意先喝些酒水消消乏,不片刻,酒肆裡已快儘數坐滿,離武一邊喝酒,一邊側耳聽著其餘那些酒客所的事情,時而撇嘴一笑,不以為意,才喝儘了一壺酒,突然自龍崖州處傳來陣陣馬蹄聲音。
遠處龍崖州城門豁然大開。
旋即有一騎突出,身穿玄甲猩紅披風,一手持槍,一手勒緊了韁繩。
背後跟著數百精騎,皆穿上等鎧甲,用的好刀。
背後旌旗烈烈。
一行人浩浩蕩蕩沿著大路奔出,馬蹄聲音轟鳴如雷,酒肆中許多人話的聲音一下子就停住,一手還端著酒杯,就都轉過頭來,看著外麵塵土飛揚,酒肆旁係著的那些坐騎大多焦躁不安,搖頭晃尾。
隻第一莊三匹坐騎仍舊不鹹不淡低頭吃著新鮮馬草。
那將領帶著精騎遠遠去了片刻,眾人才都慢慢回過神來,其中一人將手裡蹲著的酒杯湊在嘴邊,才發現剛剛不知道怎得,手抖的不行,一杯酒倒是灑了半,苦笑一聲,把殘酒喝下,搖頭呢喃道:
“這位劉將軍這是又怎麼了?突然想著帶著龍崖州的鐵騎出去,又打算抖擻抖擻威風嗎?咱們這兒也沒有聽過有甚麼流寇劫匪出沒,何況就算是有流寇劫匪,哪裡用得著拉出幾百鐵騎,連旌旗都拉出來了。”
“那玩意兒不是好幾十年沒用過了嗎?”
他對麵的酒客隻是喝酒,不接話。
這位龍崖州的劉將軍可是京畿道將種世家出身的子弟,祖上曾經隨太上皇遠征北疆,當時候一個人砍下了十七個匈奴精銳鷹騎的腦袋,是實打實的軍功。
七國亂戰時候又服整個家族傾全族之力購置鎧甲兵刃,隨軍而出,劉老爺子眼光毒辣,五十年前兩次豪賭,家底全部打了個精光,可也換來了門檻前麵可以立兩戟的將門地位。
到劉鼎這一輩兒,就按部就班地入學宮兵家,在邊疆積累了軍功,然後調到龍崖州成了一州守將,率領五百鐵騎,還有一千五百的步卒,三百弩手,在這下泰平的年間,還是中原腹地,是手裡握著兵權的年輕一輩實權將領。
就連龍崖州的州官都得高看上一眼,他也素來把持得住,罕有甚麼錯事。
今日這樣大張旗鼓地出去,可算得上是頭一遭兒。
離武喝了口酒,臉上的神色少了許多暢快,看著煙塵彌漫的大道,暗自罵了一聲,道:
“才過了幾十年,就成了這樣的繡花枕頭,還精銳鐵騎,屁,氣機不合,能真控製住坐騎的連三成都沒有,更不要玩命兒拚殺,十有**連兵家軍陣都擺不好,也就能夠嚇唬嚇唬江湖上的遊兵散勇,平民百姓。”